15.
回到镖局后,留下来的人还在里面练武,见到我称呼都改成了总镖头。
原来能站满整片院子的人如今只剩下八个,分成两排。
我摆摆手,让他们称我为代总镖头,若有一日张叔回来,镖局我得还给他。
这一生,我从来都没有大志向,从前跟二狗说过,想吃饱穿暖,有家可归。
还想安稳下来后请个先生教我识字,找个能够生存的活计。
现在找了先生教我认了三年的字,读了三年的书,早些年在学堂外的念想,今日都能实现。
学会写梨花巷的全部人的名字,兴冲冲拿给张叔和蔓娘看,他们都夸我有进步。
一张张脸闪过,他们仿佛站在离我很远的地方,我从睡梦中惊醒,后院的摇椅旁种了一棵梨花树,每年春天都会开满雪白。
张叔在我住进来的第一年,托人运回来的一棵梨花树,旧树新土,在这寸小小的天地里,也能生根发芽。
今年梨花依旧,风吹又是满目飘雪。
而我透过梨花繁茂的枝头,似乎见到了身穿白衣的少年,他坐在屋顶,冲我招了招手。
恍惚中以为是我出现了幻觉,不然云昭怎么会在这。
事实证明我没在做梦,因为下一秒,他已经飞身落在我跟前,侧坐在石桌是上,似笑非笑的望着我,“他们找你所谓何事?”
“押镖。”
“不能接,接了过去说不定就回不来了。”他松了口气,“你们镖局一直在南州城?”
我点头,接下来,他给我丢出一条红色穗子,穗子上还拴着一个铭牌,铭牌上篆刻着几个字。
——找李小花。
穗子和铭牌都不是我给他的,应当是他当初跟我分开,怕自己忘记找人做的。
“你认识李小花吗?如果认识,你带我去找她,我想她可能是从前比较熟悉的人,不然我身上不会专门带着这个。”他转了转手中长剑,冲我歪了歪头,“总觉得你有些眼熟。”
我紧紧捏着牌子,仓惶间顿时泪如雨下。
云昭顿时慌了神,下意识想伸手帮我拭去脸上的眼泪,但手快碰到的瞬间便停在那里,踌躇半响那只手尴尬的收了回去。
“你等我下。”我起身回屋,从小木盒里取出当年他给我的留下的铭牌。
云昭接过一看,上面是他的名字,磨损有些严重,此时棱角都变得圆滑,主人应当是将它反复看过好几遍。
他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你去问问镖局附近的人,他们都知道我叫李小花。”我将穗子还给他,梨花开得正好。
他握着铭牌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在思索我话是不是真假,最后释然的笑出声来,“我这一路,不明白为何身上的物件都刻有你的名字,它们都在让我来找你,我问过许多人,他们都说自己认识你,或者就说是你,上当受骗好多次,结果最后他们都不是你,我不记得遇到哪些人,我只记得经历了什么事,问起从前,骗我的人含糊其辞,我就知道都不是你。”
“你还记得昨天的事吗?”
云昭失望地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人的脸还有名字了,但事我有印象,我去了一座庄子里,被人追杀,最后我逃了。”
“那你可记得你去庄子里做了什么?”
“放跑了一个人,他说他认识我,还说出了我的名字,他跟我聊起从前,还说自己不想回去,又问我将来,我嫌他烦,就偷换了一只喜欢说话的鹦鹉进去,让他离开。”他思索后如实回答,“我回去,不过是想看看那庄子里还有什么。”
被云昭放跑的人应当是那男女口中的阁主,他们是认识云昭的,看云昭的模样,并不记得。
难怪女子说云昭没有心,只记事,不记人,除了他自己,不管从前多熟,再次遇见都是陌生人。
他性子洒脱,从不会在这些人和事上纠结,做劫富济贫的江湖大盗,走到哪,视线就在哪,每日都是崭新的人生,不会为谁停留。
“那你有没有发现?”我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想听听他口中别的事。
“并没有,顺便逗了两只猫玩,印象里,我是见过两个什么人的。”
他神色闪过一丝落寞,发现我在看他,却冲着我笑起来,“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找到你了。”
云昭跟我说了很多有关于他这几年去的地方,遇到的事,他说他一直在劫富济贫,事后还会画下一只狐狸头,我说我跑镖的时候从江湖人口中听过你的传闻。
他说他走这么多地方,还去了齐州城,那里的人很奇怪。
齐州城倒是多年没再去打听,我问,“如何奇怪?”
“那里有条巷子叫梨花巷,好像多年前被火烧过,这么久没人重建,唯独长着一棵被烧焦的梨花树,离开时它已开始抽出新芽,听人说今年梨花树将会被砍伐,梨花巷也会改成给边关回来的将士临时驻扎的地方。”
我眼眶微微酸涩,侧目看向身旁花开正好的梨花树,世上那么多梨花树,相同却又不同,独属于我过去生活在梨花巷里的那棵树,到了今年也全都不见了。
晚间上睡不着,我起床走出屋门,打算在院子里坐会儿,刚开门却看见云昭坐在梨花树下,手里摩挲着白日的穗子,垂头看得认真又难过。
我是头次见他露出这样的神情,轻轻合上门站在后面,透过模糊的窗户纸,云昭似乎听到动静后回头,除了我紧闭的门之外什么也没看到,他坐在那里,望着我的方向一动不动,满是寂寥。
白日镖局照常营业,云昭也加入成了镖局中的一员,有人吵闹着想让他露一手,他在庭院里,剑花挽得很漂亮。
夸赞声不断传来,我坐在廊下嗑瓜子像从前一样望着他们,心里盘算着镖局后面该如何维持生计,等到张叔他们回来。
下午镖局来了画像师傅,他说是云昭请来为我画像的,我回屋换一条了漂亮的裙子,偷偷在面上抹了粉,涂了口脂,出门时云昭站在梨花树下冲我盈盈笑着。
画师画得飞快,画工也好,我在梨花树下坐了一下午,他守在旁边望了一下午,等画好后我迫不及待上去看,他却先一步把画收走揣在怀里。
画师高兴道:“公子小姐郎才女貌,当天生一对。”
云昭忙解释:“先生误会先生误会了。”
他说我是南州城最漂亮的姑娘,应当配这世上最好的儿郎,他生如浮萍,飘如逆旅,不敢耽误姑娘。
哪怕他从千山万水找到我,记不清是为何,但这件事始终是他的执念。
云昭送先生离开,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百味杂陈。
“你看,他就是如此无心。”女子轻飘飘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他们二人在云昭离开后又再次出现,女子继续说道,“你就是李小花,差点被你骗了。”
我叹了口气,“你们也该自报家门。”
“我叫洛水,他叫诸天。”洛水自顾坐下,“这次我们来找你,是准备带云昭回去的。”
“你们到底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