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温颜的记忆闪回到被洛轻雨打落悬崖之时,那时她以为自己必死,从来没想过居然还能活下来。
当时只有云荼在身边,那必然是云荼做了什么?但是代价呢?云荼怎么样了?
洛温颜于再一次生死关头之际,曾经遗忘的一切逐渐清晰至完全记起。
还有太多未完之事。
此刻耳边呼啸的风声倒是与当年如出一辙。
坠落的速度极快,承渊诀开始在体内运转,内力在奇经八脉中奔涌如江河。她做好了受伤的准备,但也知如何护住要害。
这具身体即便在失忆的时间里,也从未停止过修炼,剑术更加精绝,承渊诀已至臻纯之境也不为过,此时连坠落时该如何卸力都成了本能。
她是洛温颜,和她是连雪,两者之间是本质的区别。
崖底的雾气如纱幔般浮动,洛温颜刚落地稳住身形,就听见头顶传来绳索崩裂的脆响。
泽漓的身影在雾气中时隐时现——他竟将长绳接续了三次,最后那段陡崖干脆纵身跃下。
洛温颜伸出的手只抓住一缕被山风撕碎的雾气。
“咳…阿雪!”泽漓从碎石堆里撑起,额角的血线蜿蜒入领。他完全不顾,衣袍下摆还缠着半截断绳,他只是踉跄着扑来。
洛温颜凝视着眼前人颤抖的指尖。那双手骨节分明,此刻却因恐惧蜷曲成爪,连触碰她衣角都不敢用力。
眼前人这种关心彷佛是刻到了骨血里,只要不死,就一定会控制不住。
她忽然想起古籍里说的目眦尽裂——原来真有人能急到眼眶渗血。
这是什么帝王家的痴情种,洛温颜内心感叹。
这世上能让她甘愿跳崖的人不过二三,而眼前这个本该最懂权衡利弊的皇族,倒把宫阙里的算计全换成了此时的孤注一掷。
洛温颜没说话,她只觉得有些恍惚。
崖风卷着残绳在石壁上啪啪作响。
“阿雪…”泽漓见洛温颜不说话,顿时吓得声音发颤,“你……”
“我没事。”
洛温颜话音落下的刹那,泽漓眼眶骤红,紧绷的肩背倏然垮下,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他低头抵住她的肩,喉间滚出几声破碎的哽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我都想起来了。”她轻声道。
泽漓身形一僵,缓缓抬头。洛温颜看着他的震惊、惶然、愧疚——种种情绪在他眼底翻涌,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曾机关算尽,甚至不惜以情为笼,可方才见她坠崖的瞬间,他才惊觉自己错得荒唐。
他难以想象如果因为他的限制最终害了她……这个念头只闪过一瞬,便如利刃剜心。
坠崖的那一刻他才明白,他爱连雪,爱到什么程度呢,爱到甘愿陪她赴死,爱到宁可她活着——哪怕从此与他再无瓜葛。
“那我们……此行的目的就达成了,”他松开紧握的手,掌心残留着四道血痕,“恭喜你,阿雪。”
洛温颜一怔,指尖无意识蜷缩。
这不是她预想中的反应——泽漓曾步步为营,甚至不惜以势相逼,那些事她多少都知道。
可此刻,他眼底竟是,是释然。
但却是最希望的反应。
如此,甚好。
她终究是要回去的,泽漓如果阻拦,不过是平添曲折,而他若放手……
那便是最好的结局。
“我——”洛温颜话音未落,突然身形一晃。气海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千万根银针在经脉中游走。她猛地呛出一口黑血,在地上绽开刺目的梅。
“阿雪,阿雪!” 泽漓慌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指尖触到她腕间紊乱的脉象,“是方才坠崖时……”
洛温颜抬手抹去唇边血迹,将气息强行平下去,“不是新伤,”她将泽漓颤抖的手轻轻按下,“无妨。”
此刻她才真正明白——那些侥幸的揣测都是自欺欺人。
早在她醒来之后,已经有过几次类似的感觉,每次都是运功之后,那时告诉自己或许是这具身体休眠时间太久的缘故。
她本来侥幸以为自己已经死过一次,已经无大碍了。
可如今——
洛温颜苦笑一声,洛轻雨的毒就像附骨之疽,即便经历过假死、冰封,依然蛰伏在她的血脉深处。
方才全力运转内息,内力翻江倒海之下,便引爆了这个炸药。
“回去吧,继续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她声音出奇的平静,“我有事找大司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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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失踪后,云家的人找到了我,时机很关键,再迟一步,我早已是亡魂了。” 云荼语气平静,可那双眼睛却不再温和。
云家秘法保住了他的命,却也让他沉睡了数年。再醒来时,物是人非。他第一件事便是寻洛温颜,可云家上下讳莫如深。最终他才得知真相——当年云家只带走了他,而将洛温颜遗弃在了那座古墓里。
云荼发了疯。
他从来没像那一刻一样那般恨。
“为什么?”他声音嘶哑,字字泣血,“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那是我的命,你们既然想她死,为什么救我!”
“我也想问个为什么?”云影怒吼,眼中燃着愤恨的火焰,“你的命是我们不顾生死救回来的,这几年是谁在不辞辛劳的照顾你,是谁为你担惊受怕,可你呢,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发疯,你考虑过我们的感受吗?是,我们是没带她回来,可是我凭什么、又为什么要带她回来,她算什么东西!”
云影的声音像是淬了毒的刀,一字一句剜进云荼的骨缝里——
“我与你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我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的声音起初颤抖,渐渐却凝成冰,“我那么喜欢你,喜欢到愿意为了你做任何事,可凭什么她一出现,你所有的精力就都在她身上!”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反而低低笑了:“凭什么?我对你不好吗?我不爱你吗?我比她要爱你的多,我也只会爱你,可她呢?”
她猛地抬眼,眸中翻涌着癫狂的执念。
“你扪心自问,你难道不知道吗,她心中、眼中更多的是你吗?是责任使命、江湖大义、是非对错,你甚至只能排在这些之后……可我呢?你在我这里永远是第一位,我这一生从始至终只有你。”
歇斯底里的宣泄渐渐化作幽冷的絮语,云影甚至轻轻抚上云荼的脸:“有她在,你会看我一眼吗?我等了你十几年你看的到吗?可如今,你终于只能看着我了。”
她忽然咯咯笑起来,笑声却令人毛骨悚然:“况且,就算不是我,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云荼,害死她的不是我,是她自己!是她洛温颜命该如此!”
“闭嘴!”云荼暴怒之下掐住她的脖颈,却见她因窒息而涨红的脸上绽出更扭曲的笑。
“动怒了啊?”她笑意却越发癫狂,“你怪不得任何人,要怪就怪她自己太惊才绝艳,太耀眼得刺目,太热衷于所谓的江湖清平,她也怪不了任何人!”
云荼猛地将她掼在地上,可云影的笑声却阴冷地攀上他的脊背。
“你知道她的存在压的多少人喘不过气来、毫无出头的机会吗!”她嘶声道,“凭什么她十几岁就有别人穷极一生都达不到的高度!凭什么她轻而易举就能名满江湖,有那么多人为她前赴后继、争相殷勤!凭什么她一举一动都是江湖传说,一招一式都被奉为经典!即便她自负、狂傲,也会被美化成为真性情、懂侠义,她一个人的影响力、号召力就远超江湖多少英雄和宗门!”
云影恨到咬破嘴唇,却笑得畅快淋漓。
“你现在杀了我也没用,云荼,只有她死了,我才有活路,别人才有活路!你知道多少人日夜想要她死吗?她追查玄宗旧事,趟一遭根本不可能清的浑水,搅得江湖人人自危——现在好了,她死了,相安无事了,她烂在那座坟里,天下太平!”
云荼指节绷得发白。
她笑声陡然拔高,几近疯魔:“我不妨告诉你,若不是当时族中长老拦着,若不是他们还想拿她炼药,说涉及云家百年的气运,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亲手开棺,然后,杀了她!”
云荼那时对云影真的起了杀心。
“阿颜的朋友、旧交遍及江湖,纵使旁人沉默,我知道落云宫、清辉阁必然不会放任她失踪,”云荼声音低沉,“尤其是清辉阁,凌双和秦媚阳是亲眼看着我们掉下去的人,可是多年来,依然没有任何人找到阿颜的踪迹。”
他抬眼,眸中凝着化不开的阴郁:“后来,就连追杀她的人、觊觎她的人,甚至那些藏在暗处的筹谋者,全都疯了似的掘地三尺。可即便他们不顾暴露行踪、如何大张旗鼓,阿颜依旧如人间蒸发……仿佛那古墓从未存在过。”
“那你清醒后”,庄如月道,“亲自去找过她吗?”
云荼颔首,喉结滚动了一下:“但我受血毒所制,离开云家不得超过一月,否则……”他摊开掌心,一道暗红血线蜿蜒至腕间,“我不惧死,可若连阿颜生死都未明,我岂敢闭眼?若她当真……”
话音戛然而止。
良久,他才哑声道:“至少……我得先替她了却未竟之事。否则,黄泉路上,我怕阿颜会不愿见我。”
庄如月搓着手心粘腻的汗,这一程她一个局外人、旁听者都胆战心惊,更何况亲历者。
“血毒?”庄如月蹙眉,“这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