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的烛火被骤然涌入的夜风扑得摇晃,龙袍上的金线在姜知意手中泛着冷光。她指尖摩挲过袖口的锁边针法——三股银线交叠成菱纹,与谢珩中衣领口的补丁分毫不差。这绣法原是她生母独创,如今却成了姜家谋逆的铁证。
“吱呀——”
暗门被推开一道缝隙,浓烈的火油味猛地灌入鼻腔。
姜知意脊背一僵,反手将龙袍塞进楠木柜夹层,耳畔已传来姜父阴沉的冷笑:“倒是我小瞧了你,竟能摸到这里。”
火折子擦亮的瞬间,她看清姜父手中提着的铜壶——壶口正淅沥沥淌出黑稠的液体,沿着石砖缝隙蜿蜒成蛇。
“父亲连亲生女儿都要灭口吗?”她后退半步,袖中银簪悄然抵住掌心。
“你若乖乖死在冷宫,何至于此!”姜父抬脚踹翻烛台,火舌“轰”地窜上龙袍衣架,金线蟠龙顷刻蜷曲成焦炭。
热浪裹着浓烟扑面而来,姜知意抄起案上砚台砸向暗门机关。石壁纹丝不动,火苗却顺着火油直扑楠木柜——那里面还藏着半幅未烧尽的龙袍残片。
“非要找死!”姜父拔剑劈来,她侧身躲过,发梢却被削断一缕。
剑锋寒光映出她眼底决绝。
就是此刻。
姜知意猛地掀翻博古架,青瓷瓶炸裂的脆响中,她扑向火海里的楠木柜。指尖刚触到滚烫的布料,后颈忽地一紧——
“蠢货!”
谢珩的狐裘兜头罩下,裹着她滚向墙角。他左臂死死护住她怀中的龙袍残片,右手长剑已架上姜父咽喉。
火星噼啪坠在谢珩肩头,烧穿锦缎露出狰狞旧疤。姜知意嗅到他衣襟间混着血腥的松子糖香,方才强撑的镇定骤然溃散:“你怎么......”
“闭嘴。”他剑尖下压半分,在姜父颈间洇出血线,“滚出去开暗门,否则我让姜家今夜绝后。”
姜父瞳孔骤缩,剑柄刻着的谢氏鹰纹刺得他踉跄后退。火势渐猛,他终于咬牙摔碎腰间玉佩,暗门应声而开。
浓烟外涌的刹那,谢珩抓起姜知意跃出火海。夜风卷着雪粒子拍在脸上,她这才发觉自己双手仍死死攥着他前襟。
“松手。”他冷着脸扯回狐裘,露出怀中焦黑的龙袍残片,“姜小姐偷东西的本事,倒是比织锦强些。”
姜知意瞥见他手背灼伤的水泡,到嘴的讥讽忽地哽住。方才生死一线,这人的胳膊还垫在她脑后——傻子都看得出他在护着什么。
“谢大人夜闯姜府,总不会专程来救我这颗棋子吧?”她故意晃了晃残破的龙袍,“还是说......”
“闭嘴。”谢珩突然捏住她下巴,拇指重重擦过她颧骨沾的烟灰,“姜知意,你的命是我的。”他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要死,也得等我查清真相再死。”
雪粒落进他染血的领口,姜知意忽然注意到他剑柄缠着的褪色发带——杏色缠枝纹,分明是她及笄那年被继母扔掉的旧物。她伸手去勾那截发带,指尖刚触到流苏,谢珩却猛地后退半步。
“别碰。”他嗓音沙哑,喉结滚动如压抑的刀锋。
“为何不能碰?”她逼近一步,发带尾端扫过他掌心,“谢大人难道在睹物思人?”
谢珩忽然扣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她腕骨生疼:“姜知意,你以为自己很聪明?”他眼底泛起血丝,像困兽撕开伪装的裂痕,“七年前你落水高烧,攥着这发带哭闹不休,非要我发誓绝不弄丢——如今倒来问我为什么?”
姜知意呼吸一滞。记忆如雪片翻飞——七岁那年冬夜,她跌入冰湖,是谢珩跳入刺骨寒水中将她捞起。她烧得糊涂,却死死抓着他的袖口,将母亲绣的发带塞进他手里:“珩哥哥......替我收着,我怕弄丢了娘亲生气......”
“你记得?”她嗓音发颤。
谢珩冷笑一声松开她,剑柄上的发带在风中飘摇:“我若不记得,你早该死在冷宫的棺材里。”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谢珩骤然恢复冷肃神色。他将龙袍残片塞进她怀中,转身踏入风雪前忽然回头:“姜知意,你若再敢乱跑——”
“就打断我的腿?”她挑眉嗤笑,指尖却悄悄攥紧发带末端。
“就给你造个纯金的笼子。”他嘴角勾起讥诮的弧度,眼底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毕竟你这只雀儿,最擅长往火坑里扑。”
角门外,老槐树下停着青布马车。姜知意刚要掀帘,忽见车辕刻着道新痕——三枚铜钱叠作梅花状,正是三皇子暗桩的标记。怀中的龙袍残片突然滚烫起来,她指尖探向袖中银簪,车帘却从内掀开——
“姜姑娘,别来无恙?”三皇子含笑递来一包桂花糖,糖纸与她幼时最爱的铺子一模一样。
她后退半步,袖中银簪抵住掌心:“殿下怎知我今夜在此?”
“谢珩能来的地方,我自然也能来。”他拈起一块糖含入唇间,笑意不达眼底,“不过比起龙袍,我倒更想问问姜姑娘——可愿与我合作,让谢珩永远翻不了身?”
夜风卷起车帘,姜知意忽然瞥见三皇子袖中露出一角文书,朱红印泥上赫然盖着谢父私印。她攥紧发带,内侧歪扭的“珩”字刺得掌心发疼——七岁那夜,母亲握着她颤抖的手,一针一线绣下这名字:“意儿,这是护身符......将来若遇大难,就去找戴着这发带的人......”
“殿下想要什么?”她忽然轻笑,接过桂花糖捏在指尖。
“要你亲手烧了那半幅龙袍。”三皇子倾身靠近,龙涎香混着糖霜气息拂过她耳畔,“作为交换,我告诉你谢珩为何执着于查姜家——比如,他母亲真正的死因。”
车外风雪呼啸,姜知意将糖块按在车辕的梅花痕上,甜腻的糖汁缓缓渗入缝隙:“这交易听着有趣,可惜——”她猛地掀翻糖盒,瓷片割破三皇子手背,“我嫌脏。”
跃下马车时,谢珩的暗卫已悄然接应。姜知意奔入巷口,却撞进一个裹着松子糖香的怀抱。
“胆子肥了,敢和三皇子撕破脸?”谢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狐裘将她裹得严实。
她仰头瞪他:“谢大人不是去抓私兵了?”
“私兵哪有你麻烦。”他嗤笑,指尖拂去她发间雪粒,“手伸出来。”
“做什么?”
“上药。”他不由分说抓过她灼伤的手掌,药膏混着体温涂抹在伤口,“下次再往火里冲,我就把你绑在织机上绣一百只蠢鸳鸯。”
姜知意望着他低垂的眉眼,忽然轻笑:“谢珩,你其实怕我死吧?”
他动作一顿,药瓶“当啷”砸在雪地里:“姜知意,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可她分明看见,他耳尖泛起薄红,比剑柄上的杏色发带更灼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