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水南岸的醋坊浸在梅雨时节的潮气里,沈清欢的指尖掠过陶缸边缘的青苔,霉斑在指甲缝里洇出暗绿的纹路。谢云舟用断剑撬开窖井盖板,酸腐气息裹着沼气泡破裂的咕嘟声扑面而来,惊飞了檐下筑巢的雨燕。
"这醋醅发酵过头了。"林婉儿掩着口鼻退后半步,绣鞋陷进泥泞的窖池边,"寻常醋醅月余出缸,这些怕是陈了整年。"
沈清欢舀起半瓢浑浊的醋液,细密的泡沫在瓢沿凝成诡异的靛蓝色。她忽然想起清明酿醋时老师傅的叮嘱——若见蓝沫,须速离窖井,这是沼气积郁的征兆。瓢中倒影晃过攻城塔的轮廓,二十丈外的敌军正将桐油泼上杉木塔身。
"苏景明的运醋车三日一趟。"谢云舟的剑尖在窖砖上划出火镰纹,"每车载五十瓮,说是给戍军调味。"
沈清欢的掌心贴上窖壁,温热的水汽顺着砖缝渗出。她突然掀开苫布,堆积如山的醋糟间赫然埋着竹篾编的导气管——正是茶马道上大理匠人擅长的酿酒器具。
戌时的更鼓混着雷声传来时,三人已摸清七处窖井。林婉儿用琴弦丈量导气管走向,断音在西北角窖池产生奇特的共鸣:"这底下是空的,听着像......"
"运兵道。"谢云舟的剑鞘敲击青砖,闷响中带着空洞的回音,"前朝为防蛮族所建,入口该在醋坊地窖。"
沈清欢掰碎醋糟抛入窖井,霉变的豆渣在沼气中缓缓下沉。她忽然解下束腰的绸带浸透醋液,绑在箭矢尾端:"待会东南风起,将火箭射入导气管。"
惊雷炸响的刹那,林婉儿的琵琶弦扫过火石。浸醋的绸带遇火即燃,幽蓝的焰尾窜入竹篾管道,顺着窖池网络游向攻城塔基座。沈清欢盯着塔身晃动的阴影,忽然发现桐油桶的摆放位置——正对导气管出口,恰似二十年前父亲账簿上绘的漕船失火图。
"退!"
沼气爆燃的轰鸣震塌半堵窖墙,青砖碎屑如蝗群掠过耳际。沈清欢扑进醋缸夹缝,看着湛蓝的火龙顺着地脉窜出,将攻城塔基座的桐油桶掀上半空。燃烧的杉木如流星坠落,砸中敌军粮车,赤箭麦粉遇火腾起妖异的紫烟。
"走水龙!"敌军的惨嚎撕破雨幕。
谢云舟拽着她避过倾塌的梁柱,断剑在砖墙上刮出火星指路。林婉儿扯下染醋的帷幔蒙住口鼻,钢弦扫落着火的椽木。三人冲出院门时,整条醋坊街已化作火海,沼气爆燃的余波仍在窖井间此起彼伏。
粮草官的玄色大氅在火雨中格外醒目,金丝软甲熔成金液滴落。他挥舞着半截佩刀劈砍导气管,癫狂的笑声混着爆鸣:"烧啊!把二十年前的旧账都烧干净!"
沈清欢摸到腰间硬物——那枚从盐仓带出的赤铁矿,棱角已磨得温润。她突然掷向最近的窖井,矿石与青砖相撞的脆响里,最后一波沼气喷涌而出,将粮草官掀入燃烧的醋缸。
五更梆子敲响时,潼水漂满焦黑的杉木。沈清欢立在残破的城垛上,望着敌军溃退的尘烟。谢云舟的咳喘混着雨声传来,掌心躺着枚熔变形的钥匙——正是粮草官坠缸前抛出的,匙齿间还粘着景明三年的封蜡。
"今夜庆功宴的食材,要劳烦沈掌柜了。"林婉儿拭去琵琶上的烟灰,琴轸缺了半角,"方才接到的帖子,说是要摆百桌流水席。"
沈清欢望向正在搭设的宴棚,十几个戴面纱的舞姬抬着酒瓮鱼贯而入。最后一人的罗裙下摆沾着暗红碎屑,随步幅摇曳若隐若现——是赤箭麦粉混着未燃尽的沼气结晶,在晨光中泛着诡谲的靛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