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

餐区的大门在第一声集合铃响的同时就敞开了，实习生们鱼贯而入，脚步轻快。在星船餐吧一夜准备之后，早餐时刻终于如约而至。

这是赛默飞世尔家族星船引以为傲的标准化模块——多种族营养兼容型餐区，每一道菜肴都参考了各星球原住民的味觉与能量需求——迷迭香油浸豆荚、奶油煎蛋卷、烤肋排、肉松粥、海藻奶冻、还有淋了发酵酸酱的麦芯薄饼……

林赛坐在靠角落的一张桌边，神情萎靡，眉心紧锁。她低头看着盘中那枚切成玫瑰形的抹茶奶冻，勉强咬下一口。

对面，艾伦也没好到哪去，面色苍白，尽管发热期平稳度过了，但嘴角新添了一道伤口，让他不得不小口抿咖啡，以免滚烫的液体刺痛伤口。

昨晚一些不堪回首的记忆，不由自主地闪回在他们脑海中——

“琉克太激进了。”林赛抗议，“我要先把我的精神体撤回来。”

黑肩鸢几次想回到她体内，却始终被琉克阻挠。那只赤狐如同护食的野狗，低低地咆哮，毫不理会她的命令。

下一秒，林赛强行施压，试图召回黑肩鸢。

结果，琉克的情绪突然暴走。它猛地朝林赛扑过去，黑肩鸢俯冲护主，琉克回身卷住它，林赛退后几步，差点摔倒。

“琉克！住手！”

艾伦倾身过来，试图拎起它的脖颈，肋间却突然一阵剧痛，旧伤撕裂。

林赛惊呼，连忙把他扶住。下一秒，两人重心不稳，一起倒在地上，精神体纠缠，羽毛与毛发飞散……喘息与混乱中，2人2兽狼狈地滚成一团。琉克还一口咬在了艾伦的嘴上……

回到现在。

“你还疼吗？”林赛低声问。

艾伦摇摇头：“没事，我恢复能力算好的。”

林赛瞥了他一眼，没接话。她不自觉地搅动着碗里的椰子碎鲜酪粥，已经有些凉了。

“离着陆还有几个小时，还来得及反悔。我建议，今年你还是退出吧，太危险了。我会再向外援队申请新的向导，实在没办法的话，我也明年再来。”她终于开口，语气坚定，“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昨晚差点又出事了。更重要的是——想要致你于死地的人，说不定就混在同行的队伍里。”

艾伦没有看她，只是继续慢慢咀嚼着蛋卷，过了几秒才说：“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我不能退出。”

“先听我说，再做决定。你不觉得很蹊跷吗？米兰达刚找到我们的时候，看你躺在病床上，第一反应居然是让我们继续参加实习。按常理来说，校方是最不愿意承风险的，你这种负伤程度，一定会被他们遣返。”

“我才不管她呢……你也先别急，听听我的理由。一开始摔下悬崖的时候，我评估过身体状态，确实是想放弃的。可是昨天，我才知道，Q星是我出生的地方。是爸爸妈妈……离开的地方。”

林赛停下了搅拌鲜酪粥的手。

“我不记得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当年发生了什么。我没奢望能找到他们的墓地，但至少——”艾伦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他们最后生活过的地方，曾经留下过的痕迹，我想回去看看，一刻都不想再等了。”

林赛沉默了，她确实不忍心再反驳他。

“再说，我的恢复能力，比预期的要快很多。”他冲林赛自信地眨了眨眼睛。

餐区里，其他人依旧热烈讨论着各星实习可能遇到的趣事与挑战。

突然，广播响起，要求D组与E组人员开始就位——

星船将在一小时内在Q星着陆。

D组和E组的实习目的地是Q星，是第一批下船的人。而留在星船上的，还有将要前往M星、S星、Beta星与W星的其他实习队员，将继续行程。

就在此时，有人惊讶地喊了一句：“哎？卡勒布·诺克和他的向导呢？他们是E组的吧，不应该去Q星吗？”

林赛猛地抬起头。

“他们俩主动申请调去M星了。”队务负责人翻了翻手持终端，“昨天晚上提交的申请，说是诺克夫人的要求。”

“你不是说，想要致我于死地的人，说不定就混在同行的队伍里吗？”艾伦眉头一挑，脸上不动声色，“这不就送上门来了……做贼心虚才换得这么急。”

林赛嘴上什么都没说，但握着餐叉的手缓缓放在了餐桌上，对眼前的食物失去了胃口。

艾伦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能让她听见：“说不定，就是诺克家族教他们两个人一起设计让我掉下悬崖。福克斯俱乐部可能和诺克也有关系。”

林赛眉头微蹙，神情复杂：“不可能，至少，卡勒布不会。”

艾伦没说话，只低头继续用叉子切那块大到根本吃不下的蛋卷。

餐后，林赛独自起身，去了通讯区。关上通讯亭的舱门，她按下通话请求，卡勒布的脸出现在屏幕上，神色有些不自然。

“林赛？你怎么——”

“我听说你要去M星了？”她开门见山。

“嗯……我妈对Q星不太满意。觉得是赛默飞世尔的地盘，不安全，资源又杂。让我申请换到M星，那里有不少她认识的人。”卡勒布挠了挠头，声音有些僵硬。

“她昨天才觉得？”林赛盯着他。

卡勒布的眼神飘了一下，嘴角扬起一个牵强的笑：“就是……临时变卦嘛，老人家总这样。”

林赛沉默几秒。她站在通讯亭里，望着光洁舱壁上映出的自己。那一刻，她忽然有些不确定——应该相信他吗？

或者，应该和诺克家的人做朋友吗？

一年多前，她就思考过这个问题。当时她没想太多，就果断地接受了与卡勒布的这段友情。

但是，短短1个月内，因为艾伦的出现，他的受伤，他的过去，他的种种言行，搅得这片原本宁静清澈的池塘混乱不堪，如同池底淤泥泛了上来，太过扎眼，无法视而不见。

卡勒布突然岔开了话题：“林赛，你去了Q星之后，一定不要单独行动了。一定要跟紧大部队，明白吗？”

这样一句诚恳的关心，现在来看，却有些不合时宜。林赛木然地点点头，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开始动摇了。

通讯亭的倒计时还没结束，舱门依旧关着，一只手突然按了上来，稳稳地挡住了出口。

林赛微微一愣，抬眼就看到艾伦站在门外，一手撑着舱门，神情阴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透明舱门将两人隔开，但他挡住了头顶的光线。林赛不得不站在他的阴影中，抬头看他。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盯着，像一堵墙，封死了她的退路。

林赛犹豫了几秒，然后轻声对着屏幕里的卡勒布说：“好吧，祝你实习顺利。”

终究还是在他的注视下，提前结束了通话。

舱门滑开，她从里面走出来，语气带着些不耐烦：“你堵着我干什么？打个电话也要被盘问？”

艾伦装作没听见，反问：“你刚刚是在跟卡勒布通话吧。他说了什么？找了什么借口？”

林赛没有回应，选择避开与他对视。

“林赛，我是你的队友，却差点死在那片崖底。你不能因为和他是朋友，就失去判断力。这次出事不寻常。你觉得……卡勒布是不是幕后的人？”

林赛摇了摇头，回答却没有迟疑：“看他不像。真的。你可以怀疑宁宁。但是他，不可能。”

艾伦盯着她几秒，有些失落。

但他很快撇开脸，换上一副轻描淡写的神情，像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他们两个，我都不相信。不过也好——既然他们自己主动申请去了M星，那接下来的Q星旅程，我就安全多了，终于可以轻松上路了。”

说完，他大步离开，前往着陆舱口。

林赛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半晌没有动弹。

傍晚，星船抵达Q星。

船体在进入大气层后剧烈震动了几秒，但很快切换为“半浮空悬停模式”。六组分布式反推引擎精准校正姿态，将沙磁干扰和云化硅尘带来的扰动化为平稳下降的动力——整个过程就像在无形的力场中被小心托举。

随着星船缓缓下降，夕阳穿透稀薄的尘雾，白沙原的轮廓逐渐在视野中清晰起来。

沙质会对传统着陆系统造成困扰。但悬停系统精准地将星船停留在距地1米处，在计算机确认沙地结构足以承重后，四足式降落架才缓缓伸出，探触地面。

“确认着陆。”系统播报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尘雾渐渐散去，远方，一座光影斑驳的沙漠城市展开在他们眼前，乳白色建筑像沉入沙中的宝石，在夕阳中泛出柔和的炽光。

——白沙城，Q星最繁华的自由贸易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