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兮的脸上顷刻挂起了如之前沈缙云做客安平王府的亲近表情,表情之自然让沈清露差点绷不住脸。
“三皇妹不必如此客气……哎呀,二皇弟脸色如此憔悴怎么也不找个地方歇一下?”沈清露存在感太强沈缙云无法忽略,本着她同男眷们往来的经验,她想试试先从沈清露嘴里套点东西。
“多谢大皇姐关心,不过不必了,这哪是歇了能好的事。”沈清露靠在暗卫疏影身边,一脸的憔悴,逼的沈缙云只悻悻的说了几句忆往昔的废话后就把话头递给了沈兮。
沈缙云转过身看着一脸傻样的沈兮,觉得头疼,说委婉点她听不懂,说直白了又容易惹祸上身。
“三皇妹啊,你对你父侍,可还有印象?”王家暗地里查到了江氏父家祖上与先朝皇族眭氏有关,至于为什么想起来查这个,是因为瑾王君生辰宴的时候,她也中了魅毒。
当时沈缙云遇上了王家死对头家的儿子,瑾王君在主院忙的脚不沾地,这位公子哥又急着找人做主,作为东道主,沈缙云被王君劝到了后院主持公道。
虽说后面是有几个下人,但沈缙云觉得跟孤女寡男没什么差别了,就是这会儿,她发觉自己中了魅毒。
因为是王家的死对头,沈缙云娶了王君之后这位公子家就一日比一日落寞,真要纳他也没人敢说什么不是。
但唯一重要的一点是,那是瑾王君的生辰宴,她在瑾王君的生辰宴上闹出这种丑事,那不是把皇室和王家的脸踩在脚底下碾吗?
沈缙云当机立断离开了那位公子,随手拽了个内院的小厮解毒。
比起沈兮这个真不是同类的神,沈缙云看下人更像看牲畜,那个小厮因为折了王家的面子,被乱棍打死了,死之前还以为自己好歹能得几两银子救济一下家里,沈缙云知道,但是什么表示也没有。
于是两家最后合力查了魅毒,最后追根溯源到了先朝眭氏,这个朝代长寿,能撑这么久也是因为一种对她们来说继承完全随机的神奇能力,其中就有凝结魅毒这一项。
王家费时费力查了一顿最后查到了江家老父亲的父族身上,江兰泽本人会邪术是沈珏登基之后老人们心里清楚的事,但是她们不知道沈兮会不会。
因为她们根本不知道这种能力是怎么传承的,所以如今只是猜测,要是真是沈兮做出来的,那就代表王家和沈缙云需要尽早把这个心机深沉的皇女除掉。
但是沈缙云看着一脸天真依赖的沈兮心里又拿不准,这会儿沈白榆后面的妹妹们逐渐起来开始折腾了,如果再分点人力搞沈兮,那沈缙云将十分吃力。
而且凭心而论,沈缙云不希望沈兮这个得力将才夭折,要真有什么潘国叛乱,沈国如今的武将和兵卒未必守得住江山,不加快改革沈国兵制,她也坐不稳这个皇位。
“父侍……我不记事的时候他就没了,也没有人跟我提过他,皇姐要是不提,我早就忘了。”沈缙云的思绪被沈兮闷闷的声音唤了回来,她打眼看了一眼沈兮闷闷不乐的脸色,没看出异样,但也清楚不能就这样过去。
万一她这个皇妹真是装出来的愚昧,那可真是马失前蹄了。
“哎呀,都是皇姐的错,皇姐不该提的。父君跟江父侍也有几分交情,才夸过三皇妹出落的像他呢。皇姐寻思着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蕴儿又磨着我要江父侍给做的玩意儿,这才想问问江父侍教没教过你。”沈缙云一脸真诚的歉意。
“说起父君,我倒是又想起一件事,昨个父君听你回来特地给你备了接风宴,但没来得及叫你,母皇就先下旨让你歇下了。”沈缙云煞有其事的惋惜道。
“不如下了早朝,皇妹也陪陪父君如何?”
看着沈缙云马上要拿老的上台了,沈兮立马示意沈清露,沈清露眼神好,没等沈缙云摆出和蔼可亲的笑容,就从旁边咳嗽了两声。
“呀,皇妹回来皇姐实在是开心,光记得与你说话了,险些忘了二皇弟。”沈缙云抽了抽嘴角,她对这个皇弟没什么亲情,也没什么可关注的。
若说有想法,就也只是沈清露虽说算是为国大义灭亲,但到底有了孩子杀了妻主,回来了既无人愿娶又辱没皇家颜面,虽说忠孝高于男德,但沈缙云还是觉得他不如死在路上。
跟沈缙云心思一样的朝臣不少,沈清露要是死在了路上,那才是顶顶好的解决办法,这样一来皇家毫无污点更不用需要担心接盘沈清露,二皇子死后追封也死的体面。
正式进入早朝后,沈兮与覆灭长狄的事很快过去,只不过在讨论冒牌货侵入沈国朝堂的责任人是谁的时候热闹了些。
最后还是沈兮状似单纯的说:“那奸细既然能在姜家呆如此之久,还没被姜家人瞧出破绽,可见是她精于伪装,朝夕相处的亲人尚且看不出来,更何况诸位大臣呢?”
沈珏也懒得再听那些朝臣争论,摆了摆手道:“老三说的有理,既然奸细已经押进刑部了,就不必再议论这种琐事了。”
沈珏发话了,那无论是想趁机给死对头扣屎盆子的还是想要借势发挥的,都只能闭了嘴。
此事结束后再议她事,整场早朝中间插了几地的天气变化和其余琐事,要不是沈兮看见那些个谏官抖着脸皮一个劲的看笏板,还真以为沈清露能再在侧殿歇会儿呢。
“陛下!老臣有奏!”领头的老妪岁数挺大,是先帝在时的太女太傅,简而言之,是沈珏同辈所有皇女的启蒙老师。
此人迂腐的很,别人道是道理合该灵活运用,她到好,总说圣贤书上的话不容置疑。
“准奏。”沈珏在听着群臣争论的时候,拿着沈兮寄给她的,记载燕州百姓歌颂皇帝故事的书信摸鱼,于是心情愉悦,倒让那谏官误以为这是她的好信号。
“启禀陛下,长狄部落已经覆灭,按理说昌平公侯大义灭亲,算是功臣,但公侯已与长狄首领育有一女……”此女非我沈国血脉,不得不除,而且二皇子下嫁长狄已有七载,他的心究竟在哪,还未可知。
楚谏官为谏官之首,向来以沈氏利益奉为圭臬。对她来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昌平公侯与其生下来的长狄混血化作刺向沈国的匕首。
沈珏的不喜转瞬间窜上了眉头,这话表面深意她都听的清楚,当年沈清露就不受宠,江兰泽死后沈珏也偏着沈兮,一个不受宠的男子,嫁出去了,怎么还会更偏向沈国?
但是说出这话来的人终究是最不讨喜的,无论如何沈清露也是她亲子,谏官再怎么样也是个外人,就这么质疑皇嗣的忠心所在,她脸上也没什么面子。
“传昌平公侯及其女进殿。”沈珏按了按眉心,最终决定把沈清露带上来。
沈珏希望沈清露能杀了那个孽种以示对国忠心,可是他要真杀了或借刀杀了亲生女儿,那朝堂之上就会议论纷纷,说他心狠手辣无情无义违背天道,不配享公侯待遇。
沈珏闭着眼揉着眉心,直到沈清露叩拜的清响声传来,沈珏才抬起头来。
沈清露的衣衫单薄,跪在下面纸片一样,沈珏一眼就看到了他锁骨处的疤痕,对于这个生父为奴仆的儿子,沈珏是打心眼里厌烦的。
但沈清露这么一跪,又夹在进退两难之间,沈珏失踪多年的母爱反倒是回来了一点:“免礼,赐座。”
按理说朝堂之上纵使是亲王也该俯首回话,但是沈清露身为男眷又身子单薄脸色憔悴,纵使是那些谏官也自觉翻出了前朝旧例,没有在沈珏赐座这块再说些什么“于理不合”的话。
“谢母皇。”沈清露坐的格外拘谨,惹得沈珏又泛起了几丝心疼,虽名为公侯,可实际上不受宠的皇子怎么可能过的好呢?
那谏官心知不可能由沈珏做这个恶人,于是便自己主动担了这个恶名。
“虽说公侯是皇家血脉,但恕老臣冒昧,公侯是否从心底认为自己是长狄首领之夫?”
……冒昧你爹。
沈清露在心底对那谏官的鄙夷味,让沈兮忍不住支起耳朵听他的心声。
沈清露面上装作茫然的样子,心里的骂声却一刻未停:这句问的,他说不是,那什么无情无义和什么三纲五常的破烂规矩都会扣在他脑袋上。
要说是,那更完蛋,沈国皇室公侯认贼为妻,那简直跟当堂扇了沈珏一巴掌没什么分别。
“儿臣……”沈清露局促的又站了起来,朝堂之上顿时寂静如无人之处。
江兰泽的旧部没有一个留在朝堂上,沈兮更是得罪了不少,自是没几个人想着替沈清露说话。
“楚谏官这话说的奇怪,我嫁去长狄,是母皇下的令,长狄首领伏诛之前,我自然是长狄首领之夫。”沈清露一双杏眼湿漉漉的看着楚谏官,仿佛他真的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楚谏官刚要再说些什么,没等开口,先映在她眼中的就是沈清露极具男子意味,弱柳扶风的一张脸。是啊,一介男眷,怎么听得懂她们的话呢?
沈珏坐在皇位上看着行为不甚符合规矩的沈清露,揉了揉眉心,她察觉出几分不对劲,但又觉得是沈清露之前的事不对劲,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罢了,怎么敢在大殿之内搞小动作?
“那……长狄少主该如何安置,公侯可有什么想说的?”整场重心其实在于那个混血孩子的死活,因为无论如何沈清露只是个男子,他对沈国有可能不利的前提是留着长狄少主,长狄人聚落分散但崇尚血脉,而父女之情难以割舍,留着她就有可能再起风浪。
而且沈兮押回来的只是长狄王族,总不可能耗那么多东西将所有长狄人都杀了,活着起码还能拉磨呢。
至于沈清露身为皇室嫁过长狄首领的污点,全看沈珏的意思,愿意简单点让他刚烈自杀也行,愿意复杂点留他一命也可,但做这决定之前,也还是要看沈清露的表现。
人家是忠孝难两全,他是情义与忠心难两得。不过说实话他哪个也没有就是了。
“她……”沈清露装出一副纠结的样子,“虽然没怎么养过她……但小孩子应该容易教的……”沈清露浑身散发着懦弱恐惧,轻轻拽过迷药劲差不多过去,眼神开始清明的长狄少主。
“你……孩子,上面坐的是你祖母啊,叫陛下。”沈清露语气轻柔,与那些大户人家的贤夫良父没什么区别。
沈珏扫视了一眼,她也能看出来缘由,估计是狼子野心的长狄自打这孩子生下来就没怎么让沈清露管过——沈国习俗,总角之年的孩子,父亲称呼时都是叫的小名。
那长狄少主的意识被沈兮放开,她的眼神登时恢复清明。
随后她立刻发觉沈清露在拽她,反手就是一个巴掌:“贱男人!谁让你碰我的!”
沈清露挨了一巴掌,双眼立刻蒙上了一层雾,转眼间就落下泪来然后转头去看沈兮,眼里大写着疑惑。
沈兮接收到了信号,清了清嗓子:“咳咳,皇兄你身子不好我没告诉你,她路上打残好几个下人太闹腾了所以我给她灌迷药了。”
……替未来的燕王世女默哀,随随便便就能给外甥女喂迷药的能是什么好娘。
长狄少主领会不到周围人的意思,暴露在陌生环境里的她如北境的狼崽一般扫视四周。
“放肆!”沈珏呵斥,当堂掌掴生父,这孩子的一巴掌何尝不是打在了她的脸上。
长狄少主年少无知,但看着她那个爹和其他人都磕下头来喊“陛下息怒”,她也知道上面的人是她的仇人。
因为沈兮甚至专门在她有记性的时候旁敲侧击的强调过,于是还没等大臣们敢抬起头来,站在沈清露旁边的长狄少主就从靴子里拔出了一把匕首,如小牛犊一样冲了上去——
这匕首也是沈兮安排的。
初生牛犊不怕虎,但这玩意也忒虎了一些。
沈兮“惊慌”的向前冲了几步,全然不顾自己手无寸铁,一边冲一边大喊“护驾”,在场的无不感叹燕王忠君之心……
当然她也没打算真护,要是轮得到她冲在沈珏前面,那暗卫部高层最起码得轮着死一遍。
不出意外,那小牛犊被暗卫与殿前侍卫扣押住了,她手里的匕首也被打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