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
中年男人瘫坐在地,彻底崩溃,鼻涕眼泪混作一团,在脸上糊成了一层。透过朦胧的视野,他看向站在自己前方的庞然阴影。
内心的恐惧像撑破的水袋汹涌而出,淹没了所有理智,他甚至已经顾不上对怪物保持毕恭毕敬,行为举止逼近自暴自弃。
他崩溃大吼:“我不知道与宋真仪接洽的人到底是谁?我不知道那个黑袍人是什么来历!我更不清楚有关空洞的那么、那么详细的资料是哪儿来的,这一切都是宋真仪做的,我只是她手下的傀儡!”
柳易笑眯眯地居高临下望着中年男人——说起来,他至今都没记住中年男人的名字——慢悠悠说道:“其实,我对这些事情——这些和人类有关的事情,并不关心,自然会有别人去关注的。”
中年男人呆滞了,嘴巴和金鱼一般张大,鼻涕眼泪全往嘴里灌,嘴中的咸味让他霍然惊醒,连忙追问:“那、那您、您究竟想知道什么,我……”
他在自己的记忆里追根究底,属实觉得自己把能够想到的一切事情,甚至连研究所办公室斗争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抖落出来了,他根本不知道零号异类还想要了解什么。
直到面前的怪物笑吟吟地打断了他的话:“我想知道,有关旧日之门的情报。”
“……”中年男人愣了愣,“旧、旧日之门?那是什么东西?”
他不是在故意装傻,而是真不知道,要知道的话,刚才他肯定一股脑儿全说了。
柳易稍稍收敛了笑容,微微眯起双目,绕着中年男人走了一圈,马蹄精准地避开了地上中年男人留下的一切脏污。
他慢悠悠地道:“你们所得到的如此详尽的资料,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灾变年代之前,那群‘逐异者’所留下的,那群人试图理解与掌控我们的伟大‘义举’,比你们早了几百年啊。
逐异者了解过那个年代的空洞,尽管后来他们的组织随着自己的作死分崩离析,但许多资料依然保留了下来,被别人——例如你们所得到。你们既然从他们那里,得到了有关神圣之门、变节之门,还有层级跃迁的信息,那么有关旧日之门的情报,应该也在其中。”
怪物眸光一转:“只不过……你们不一定知道它的真名,那是一扇连接了旧时光的大门……”
“我知道了!”听到关键词,中年男人在惊恐之余骤感大喜,连忙说道,“我们得到的情报里,的确提到了一道特殊门,已经遗失在了空洞深处,当时那道门存在于第四百四十四层的一条死路尽头!”
“444吗,我知道了。”柳易了然地点头,这几乎是他唯一需要的情报了。
不过除此之外……
中年男人正兀自为自己终于答出怪物需要的情报而欣喜中,忽地感到手臂传来冰凉。
他愣愣地低头一看,他的右臂不知何时不翼而飞,只剩下肩膀处一个平滑的猩红切面。
肌肉与血管像是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断开,仍然在抽动着。
“啊……”他张了张嘴,没有感到痛楚,而是一阵无法控制的头晕目眩,眼前发黑,嘴里说不出话。
仿佛过去了很久,久到笼罩视野的漆黑展开为耳边的嗡鸣,鲜血自断臂处滋滋射出,他才听到那怪物又悠然提问道:“你还没有说出你知道的全部。”
柳易垂眸,看向掉在他蹄下的那条断臂。一道空门,足以截断一个脆弱的普通人的□□。
他轻声道:“除了空洞的事情,你们之前还做过什么?告诉我。”
他没有说“否则”,但中年男人在姗姗来迟的中毒般的剧痛中,自我理解到了一个“否则”,深吸了口气,可能是强烈求生欲作祟,还真有一道灵光划过脑袋,他竭尽全力地大喊出声:
“还有!还有……我们曾经做过一个、一个培育怪物仿造品的计划,我们以【死灾之天马】的一缕力量残余作为基底,培育出了仿造的血肉——至于这些力量是哪儿来的我不知道!”
“哦……”柳易慢慢地点头,“果然,我就说看白鸽教会那废物样,怎么可能造出泣亡天使的仿造品——哪怕根本没有仿到什么东西——原来是委托了专业的研究所去做这事。”
中年男人简直要忘掉剧痛,只想为自己争辩,以争取生机,“抱歉!对不起!我真的……我不知道这些仿造血肉会被白鸽教会拿去使用!如果、如果知道的话……”
“——如果知道的话,”柳易打断道,“只要利益足够多,你还是会去做的。”
中年男人张张嘴,不敢反驳,最终只是徒劳地捂住伤口,在鲜血飚射的滋滋声中满怀希望地抬头看向柳易,强忍住痛叫出声的冲动,颤声道:“大人,您大人有大量,我已经把您想要的都说了,您能放我一条生路吗?”急切中他已经语无伦次了。
“当然可以……”柳易说出这句话,注视着中年男人的神色转为狂喜,又补上下半句,“不过,我还不能放你走,你现在这样我怕你跑了,所以还是把你当做一个‘东西’来处理吧,放心,在找到‘专业人士’来处理你的记忆信息前,我不会让你死的。”
话音落下,中年男人脸上狂喜的神色犹未褪去,残余的三条肢体就已经离他而去。
在被空门削成人彘的男人凄厉的惨叫中,柳易说了一句闭嘴,强行用力量让男人静默后,伸手一拎中年男人的衣领,身影霎时从第一百零五层消失。
*
第九十九层,拼凑的天空自正方形门户里淌出,如河流般颤动着、蠕动着,映照着下方山谷中那狂风骤雨般嵌入大地的零散桌椅。
“逐异者……”戴晟放下了手里那本笔记本,“看起来,我手中这本笔记的主人,也很有可能是逐异者。”
众人面面相觑,并不清楚“逐异者”究竟是何方神圣。
距离灾变最初的爆发已过去一百八十多年,灾变之前的许多历史已经被埋葬在了最初的大混乱中,有关逐异者的信息显然也淹没在了一百多年的时光里。
既然如今没有听闻与“逐异者”相关的消息,这个组织要么是早已消亡,要么就是改头换面,成了另一种东西,以另一种形式与当今的社会共存了。
实际上,出现在这里的人类前辈的记录中,属于逐异者的记录只是少数。更多的信息都来自误入空洞的倒霉蛋,他们留下了希望、绝望、咒骂与不解。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沦落至此,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求救直到不知多少年后的如今才被猎人们看见。
它们或许也被认为是“回忆”的一部分,因此被第九十九层保存收集下来,从连通各个层级的门扉吐出,保存在这里。
“嘿,这里还有人留下了预言呢!”
众人渐渐深入了这片满是宝藏的区域,杰克似乎发现了什么,站在一个木头衣柜旁喊出声。
他用手掌捏碎了衣柜上的锁,将其中保存的一块布匹拿了出来。
布匹灰乎乎的,像是沾满了污渍,他眯起双目,仔细辨认布匹上深褐色的语句。
“我的个人处境已经不重要了,但我想要传达以下这条信息:我看到了,在不久的将来,未来的过去,过去的未来,将会有恐怖的灾祸自海洋起始!海浪汹涌,侵袭大陆,古老的身影用那庞大的阴影笼罩我们生活的世界!如果不加以阻止,将会有伟大的力量侵袭大陆,想要阻止,‘人’很重要!”
杰克将这段话读出来后,注意到右下角似乎还有个模糊的签名,眯起眼分辨半天:“署名者是保罗·英格索尔……等等,是那个保罗吗?!”
当他惊讶地嚷起来的同时,亚历克斯放下手中的几沓纸霍然抬头道:“保罗·英格索尔,六十五年前猎人协会最出色的感应者与预言家,在某一天失踪……原来他也死在了空洞里吗……”
听到这个名字,所有人神色都严肃起来。
身为六十多年前在协会负有盛名的预言家,保罗·英格索尔的名声伴随着他预言高达100%的准确率流传至当代。他被困空洞时做下的预言,恐怕必将实现!
来自海洋的灾祸……吗?
“除了卡迪摩拉山以外,还有别的怪物在觊觎我们这块土地吗……”有人喃喃道。
被突如其来的预言震惊之余,众人下意识地跨过桌椅,想要在这摊混乱的场景里找到更多英格索尔大师留下的笔迹。
沈平澜走在最后一个,相比同伴对搜寻前人笔迹的热衷,他有些心不在焉。
心头隐约有种古怪的感觉,阻碍了他投入搜寻。他很难说清楚那是什么,像是心灵深处有一个地方正在骚动,在嘶吼咆哮,带给他心境上难以平复的波动。
……这可能不是身为“人类”的他在骚动,而是身为“怪物”的那一部分产生的感应,而之所以会产生这种感应,恐怕是因为——
“铮!”
衣摆如惊鹊飞扬起,男人猛然旋身,一抹寒芒随之画过半圆,与从天而降的弯刀相撞一次,又各自弹开。
沈平澜感受到了沿着对方兵器传来的沛然巨力,那绝对是放在猎人中少之又少的力量水准。他稍稍后退一步,靴子在地上犁出一道凹坑,稳住身形后他倏地抬头。
一道远比常人庞大的身影逆着天光,立于他面前,而在山谷四方,高处显露出了一个又一个身影!
瞳孔冷冷盯着前方身影手中那弧度极大并且很厚重的弯刀。这样特别的武器,在协会内很不常见——换句话说,很好认。
沈平澜低声道出了面前身影的身份:“协会第一支派往空洞的队伍的队长,爱德华·克里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