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班房缝隙间几缕光挤进来,正投射在她们之间映照着老道半张脸。黎亦欢出神的看着她们,听着老道与小道姑的话。原来这看似出世无尘的修道之地,内里栖身的众人也有这样多入世的磋磨和挣扎。
见静一面上仍有迟疑,她忍不住开口宽慰道:“没事,你好好想想你师父的话。实在不行还有我在,就算是打起来你也不会吃亏。只是我能保你一时却无法真的保你一生,用你们的话来说这内里的修行还得靠你自己。”
少女的脸依旧是写满了畏惧与惶恐,刚刚经历的狂风,这些事情哪里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便立时可以金刚不坏立地参悟的,怎能不害怕。可她又能为她们做什么呢?灵慧抬眼瞧见了黎亦欢的面色,良久未语。
黎亦欢顿了顿,半晌继续言道:“初九便是三日之后,到时便可将那恶奴抓个现形。
你现在有两种选择一则,是我守在观中替你会这恶霸。你不出现,我将这厮直接打一顿绑了,他出于惧怕应该不会再来。可如此一来你并无证据状告于他,我若不在他也许还会来,又或者再去戕害他人。”
听着似乎真有解决之法,黎亦欢话未说完一旁的小道姑目色一动急忙上前搭话:“那二呢?”
“二,就是你出面将他引出,我给你做证将他绑了直接送官,他会被正法定不会再出现,也不会再害旁人,可如此一来你受害的事可能便会走漏。”
静一闻言长久的沉默着,巴掌大的小脸上眉头拧做一团,几个小道士面面相觑满目愁容。
“现在选择权在你手上怎么选都没有错,好好想想……想好了来告诉我。”黎亦欢刻意压了压调子语气柔和。
没有人真的能为别人做什么决定,胆怯和勇敢间拉扯中作出的每个决定,也许正是我们每个人。
几人将师父送回住处,黎亦欢遵照约定留下。闲来无事自己便在观中闲逛了起来,这观应当是武德年间高祖下旨弘扬道法时修建的那批,这檐角神像俱是那时的风格。此观经年经营在此处的声名甚好,前些年的香火极盛也是近几个月灵慧的身体渐衰无法维持出席每一次法事,这观中才逐渐冷清下来。
观中后山松柏梧桐,树荫掩映鸣声上下。踩着青石板上松软斑驳的苔藓在观中走一走,便觉得原本的烦躁与忧思也被眼前的葱郁抚平了不少。
漫无目的走着,似乎什么都在脑海中又什么都想不想,就这么低头发着呆。出神的看着脚下延伸的小径,稍稍一抬头便见林中尽头处周子忧正朝她走过来。
她心下一惊嘴角轻轻一勾,还真是什么地方都少不了这人来掺和。心里这么嘟囔一句。但身体却很诚实的迎上前去。
“你怎么来了。”
周子忧抬眼看着周围:“你可是越来越会找地方躲懒了,刺史府的公事推给云英他们,你自己倒是找个观子躲起来了。害得我绕了好大的圈子才找到,一听你在观子里吓得我急忙来寻,还以为你为了逃婚想出家。”
黎亦欢闻言噗嗤一声笑出来,偏着头打趣道:“世子,我要逃你的婚怎么不是逃,还用得着出家?”
周子忧应和着轻轻一笑,自然的上前轻握住了黎亦欢的手,还没全然握住就被她迅速的一把推开。
黎亦欢只觉得脖颈处一团火一般的东西在烧,面露难色对着他轻言道:“你也知道这是道观,注意言行世子。”周子忧见她有些难为情,笑着松开看着她通红的面色觉得十分有趣。
“为什么不去刺史府?”
“我一向是会躲懒的性子,如今这么合适的借口我正好多休息休息。”她边说边靠着一旁的石阶坐下来,顺手揪了把路边的野草拿在手上团起来,四下无人两人就这样安静的坐着。树荫和阳光一起洒下来,虽是盛夏此处却时常有风扑面而来让人心生沁爽。
“想什么呢?”
她深吸了一口气,扬了扬脸对着他:“如果有一日我什么都不想做了,只想找一处山野河湖做个村姑怎么办?”
周子忧几乎未做思考便脱口而出:“那我便置间草屋做村姑的村夫。”
她侧头看了一眼说话的人,白眼飞过没好气的回了一句:“说的好听。”
周子忧闻言情急,忙着应道:“怎么就只是说的好听了,我一向喜欢村野田园的闲适,更别说和有趣的人在一起。不必过问朝事,不用权衡不用妥协多好的日子。”
她瘪了瘪嘴转过头去,言语间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村社冬日四处漏风,下雨漏雨下雪漏雪,蛇虫鼠蚁也多。吃食就只是些炊饼薄粥,生病也许要走几十里路去找大夫。你一宗室子一出生便是众人环绕的,真以为村野田园的生活只是闲适啊。”
他闻声,看着她质疑的神色不急不恼语气温和:“我自然知道,小时候在终南学艺一年中总有几个月要住农舍的,左不过是个睡觉的地方罢了只要有人操持自然能舒适自在,有什么要紧的。”
她有些意外的停下了手里的小动作,冲着周子忧坐着的方向:“那王府怎么办?襄王一脉的家业府兵你的家国天下都不要了?”
“父王母妃一向不觉得守住家业是一件要紧事。他们在襄王府,众人自然无虞,他们若是不在了陛下也会过继其他宗室子。至于其他,若是边疆需守有去就一定有还的时候。总之你所说的这些,都不是问题。”
问题问出的时候黎亦欢本已预见了结局,也没想他能多认真的回答这些问题,定是含糊搪塞着就这么过去。在她看来周子忧这身份很多东西本就无法改变也无法抉择,宗族血脉家国天下。
可现下听他毫不犹豫的回答却让她满意有些出乎意料,仔细想来却又好似就是她所认识的周子忧会说出的话,一切她所认为难解的结在他身上都可以用那确定无比的爱意消融,一起消失的还有她心里那道长长的防线。
她先是愣住,接着轻呼出一口气释然一笑,微微挪动了下身子偏了偏头轻轻靠在他身上。周子忧转过身来,想把她搂在怀里。
她阖上了眼,感觉到他动作出声制止:“别动,让我靠着就行。昨晚饮了酒又在树上睡的现在觉得身上乏的很。”他急忙停下来,用了力直了直着身子想让她靠的更舒服些,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一觉醒来天色渐暗,她展了展身子找到静一说明了情由,留了馆驿的地址给她让她想明白时便传信到馆驿。自己和周子忧回到住处,听云英讲了白日里刺史府的公事,随意的用了些饭便回到房中等着京中属下的传信。
推门进去却见刚才不见人影的周子忧此事正坐在团案处,桌子上摆满了幽州市面上的各色小食站在门口便能闻到那股子香气。
他对着门上的人招招手:“别愣着了,好香的快来试试。我打听到了城中最卖座的馆子,猜想着哪些更合你胃口,买来给你打打牙祭。”
她走到桌前坐下来,卸掉佩剑放到一旁:“周子忧,你来幽州到底什么事啊,看你一时神龙见首不见尾很是有事做,一时又似闲人一个还有功夫逛集市。”
“我没什么别的事,这回出门就只有你这一桩要紧事。只是在来幽州的路上想到这幽州有一人与阿爷相熟,无论是朝中还是军中都很能说上话,想着也许此时朝中的困局他会有办法,前两天便去府上拜访,只不过他老人家不在府上所以耽误了些日子。”他嘴上一边说着话,一边将吃食夹到她碗里。
黎亦欢将一口汤饼塞进嘴里面上满是怡然,细细平着内里的滋味,鲜香浸满了口腔,一股子幸福的温热感滑落在咽喉处。也没工夫回周子忧的话一口一口的吃着,周子忧呆看着不自觉的笑出声。“可真好哄啊黎大将军。”
黎亦欢把嘴里的东西咽了咽:“我也不是谁给的都入口的,你别看着我啊,味道都挺不错的你也尝尝。”说着指着桌上的炊饼,替周子忧盛在碗里推到他面前。
“以后只要你喜欢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只要有我在,都能让你有一餐什么也不用顾忌可以肆意评委的饭。”他嘴角勾了勾接过她推过来的碗,从怀里掏出帕子站起身来,抬手帮她拭去了嘴边的汤羹。她也没躲,就这么坐着静静看他由着他这么肆意的闯入。
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军,长安八百里加急的承报到了。”
她闻言突然变了神色,目色一沉对着屋外:“进来说话。”屋外属下推门进到室内递上手中的信件黎亦欢挥手便退了出去。
她揭起卫府的密封,内里是淡黄色的生绢。她看了几行,眉头便蹙起来周子忧在一旁默默注视着黎亦欢的神色,见她面色越看越不好也跟着紧张起来。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