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剑宗出奇地不忙,按理来说是正常的,可是这前任宗主突然被害,唯一的亲生儿子陪着一起,宗主夫人也久病不起,就剩一个人担着大小事,还要同时压着蠢蠢欲动的长老。
难,非常难。
而这种时候,全宗上下竟然一切照旧。
唯一分别的就是要安排前宗主的后事。
幸亏薛钟在时,薛尘就在替薛钟办事,所以上任宗主以来不会手忙脚乱。
也不知道给那些长老门灌了什么迷魂汤,明里暗里动荡了几天也就消停了。
薛钟的后事做得很好,完全符合他身前的面子工程,盛大隆重,足够他从棺材里蹦出来夸一声好。
利剑宗自剑宗以来,历代宗主都居住在主屋,毫无例外,风水好,灵气足,处于整个利剑宗的正中心。
薛尘行事向来中规中矩,想不出错,可此事成了唯一例外。
他之前将旁边的屋子收拾出来,搬过去就不曾再搬出来,下面修士询问,他只道睹物思人,过于哀悼伤感。
利剑宗一到日子就撤了白幡,本身是金灿灿的,全宗上下哪能因为两个人就失去了光辉,最后也就剩薛尘披麻戴孝。
不禁让人感叹其孝心忠情,至纯至真。
已是夜深,就是最刻苦的修士也该吹了烛火歇着了。
路过值夜的修士三三两两一队,在山上各处轮值,经过前任宗主不小心被歹人下毒,大家都谨慎了许多。
一修士路过主屋附近,远远望了望,暗夜的烛火很是惹眼。
修士不自觉带上了些钦佩:“宗主这么晚了居然还没睡,未免过于辛苦了。”
和他一起的修士:“是啊,自前宗主和明熙师兄走后,全宗的事情都压在了宗主一个人身上。”
上任之后,局势基本是一边倒。
之前所有明里暗里嘲笑的人在一夜之间似乎都死绝了,全成了夸赞薛尘守孝道,是个能稳住大局的人,年纪轻轻的就当上了宗主,果然后生可畏。
要是沈昭听见了,都要倾情献上一首动人的音乐——《演员》。
而他们口中的主角此刻正在屋里剪衣服。
薛尘哪里穿着粗布白衣,此刻的他一身缎绸金丝龙纹对襟袍,薄薄的布料流淌出波动的光泽。
他拿着一把剪刀,神色轻松,嘴角放平,失去了一贯的温和,此刻的他疏离而又平静。
粗布白衣挂在木架上,已经面目全非,而始作俑者依旧乐死不疲。
“第几件了,你不如不穿,又不会如何,手底下那帮人要是真敢说什么,找个时间就杀了就是。光剪衣服有什么意思,那老家伙埋在哪你又不是不知道,挖出来随便划,没人会发现。”身后走进来一个人,笑嘻嘻提议。
薛尘头都没回,自顾自得划下最后的一剪刀,用剪刀挑着碎布一把火烧了。
眼不见心不烦。
装都不装。
“你进来没人发现吧。”
“怕什么,我不是你最得力的手下吗,想用完就扔,我会伤心的。”来的人居然是赋白。
薛尘在水流下缓缓冲着手,披散的墨丝和松散的衣领使他整个人都笼罩着朦胧的暖意,而他的脸却是出奇的冷。
“白鸟庄那边收拾好了?”
“嗯哼。”赋白闲散地倚着,和薛尘一样褪去了温润的光泽,欠欠地问,“他们进去了,如你所愿,薛钟的丑事马上就要散播出来了,高不高兴。”
薛尘冷哼一声,看不出有多喜悦。
“关于我的,你处理干净了吗。”薛尘擦了手,又把手帕烧了。
明明如此嫌弃,还要装作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表里不一,极对赋白的胃口,他欣赏了一会,道:“放心吧,不会查到你身上的。不过……”
他坐上薛尘的桌案,腿支在薛尘椅子的扶手上,低头看过去,居高临下,随手夺过薛尘手里的笔,笔杆顶上薛尘的下巴:“为了你的事,我可是骗了一个重要的人啊,为了补偿我,是不是该拿些诚意出来。我要的东西呢。”
薛尘靠在椅背上,接过那支笔,从藏戒中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瓷瓶。
“在这,只此一颗,拿好了。”
赋白在手里摆弄了一阵,爱不释手,雀跃道:“就一颗,你也太小气了。要是我弄丢了,那就麻烦了。”
他贴过去试探道:“我可看见齐景澜给你那么多草药,真的就一颗,你不会窝藏了吧。”
利剑宗的修士没有这么不正常的,更没有这么胡作非为的。
薛尘几乎是压着脾气道:“小声点,你是要把全宗的人都叫过来吗。如果好做,还用来找我,就一颗足够了。”
“好吧,反正丢了就赖到你身上,等着被千刀万剐。还有,过来又怎样,我又不怕,怕的只是你一个。”那人举着瓷瓶抬脚朝外走,整个人从光亮进了阴影中,回过头的瞬间,只剩了一身黑袍,“不用多久马上整个修真界都会迎接我们。”
他戏谑一笑,手指在脸上摩挲了一阵,像换了个人一样。
从赋白的脸变成另外一副模样……
薛尘沉声道:“卜赋,要走就快些。”
“催什么催,我怕你太想我。不过,或许你现在可以叫我赋君。”卜赋咧嘴一笑,“那是我在魔族的名字,卜赋这个名字是时候该消失了。
“薛尘薛宗主,再会啊!”
卜赋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薛尘神色未明,却深深呼出一口气。
*
白鸟庄。
沈昭看出那是一枚玉佩,成色不成,不是常见人家有的,白鸟庄都是贫民百姓,八成不是本地的。
未等怀疑,齐景澜就将其紧紧按着,贴在胸膛上,脸白得像是被糊了一层水泥,就差在脸上写着,“玉佩我认识,但是我不说”。
齐景澜磕磕巴巴道:“没什么,别看了,快些出去吧,外边可能要乱。”
“什么东西。”沈昭点着他的手背,“拿出来吧,我都看见了,你认识这东西,谁的?”
齐景澜不死心,起身要跑:“我不认识,真的,就是一个寻常的玉佩,跟这里没关系。”
越是强调就越是有鬼。
“小澜儿啊。”柳鹤梦把人按住,摊开手,“老实说,你从小到大都不会骗人,最多骗骗山上那些老头子,还总被拆穿,你不想说,是因为玉佩背后的主人,你认识对吧。”
柳鹤梦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齐景澜的反应过激,几乎是在见到的一刹那就做出了反应,放大的瞳孔,和下意识的躲藏都骗不了人。
玉佩能出现在这里,和白鸟庄的惨案脱不了关系。
薛钟所图甚大,绝不会轻易放一个寻常人进来。
齐景澜的手背泛白,指尖已经红了,和他的眼尾一样,泪水夺眶而出,他瞪大了眼睛也依旧留不住,死死咬着牙关。
“怎么了这是。”沈昭受不了,把人揽回来,齐景澜的头靠过来,压在他的肩膀上,打湿了衣领。
“不哭了,我们都在呢,什么事我们一起商量。”
温负雪别过头,终究没有是忍了。
颇有气度。
不跟哭泣的小孩计较。
许漱阳一巴掌拍过去,打在柳鹤梦的背上:“会不会说话,不会说就闭嘴,只会对你那些红颜知己好好说话?”
“我没有。”柳鹤梦痛叫了一声,委屈地解释。
齐景澜缓了多久,沈昭就环着顺了多久的背,温负雪就忍了多久。
齐景澜安定下来,虽还是一抽一抽,也强了不少。
他伸出手,亮出那块玉佩在众人面前。
柳鹤梦不敢上前,生怕再挨一下,许漱阳又是一巴掌:“出息。”
柳鹤梦:“呜呜呜。”
齐景澜藏了半天的东西,这帮人愣是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沈昭求助温负雪,温负雪道:“我也不知。”
许漱阳:“景澜,玉佩有稀奇之处?”
齐景澜将玉佩翻过来,底部有一条极为细小的淡绿色,仿佛是不小心滴上去的墨渍,恰好是云团状。不经过提醒,很难会注意到。
“玉佩我见过。”他嗓子紧,滚出了一个答案,“是薛尘兄长的。”
“你确定吗,景澜。”沈昭拧眉,与温负雪的眼神撞在了一起,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零星的猜测。
“我确定。”齐景澜大幅度点头,豆大的眼泪甩在了衣袍上,“全天下就此一个,我不会认错的。”
他们知道齐景澜为什么捂着玉佩不说话了。
薛尘的玉佩出现在这里,至少能说明他与此事脱不了关系。
而卜赋,这场局最关键的炼药师,他一定认识。
可在那天晚上,两个的表现完全是陌生人。
那就是故意的了。
他们装作互不认识,甚至还给卜赋喂了一颗药,让他吐露真言,告知众人廖堰之就是那个凶手。
若一切都是一场戏呢。
他们两个人演了在场的所有人。
那么,沈昭可以肯定,薛尘就是杀害薛钟父子的凶手!
那年的拒之门外让他怀恨在心,那年的带回实际上是居心叵测,就是想借薛尘之手,让他在身边做事,把薛明熙摘的干干净净。
十多年来,又要替薛钟做黑事,又要忍受全宗以及全修真界的指指点点,他怎么不恨。
这样,一切都能说通了。
齐景澜琢磨不透,想不到找到这么深,他只知道能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一件好事,薛尘在虐杀妖物和村民一事上是动过手的。
他不能不心存侥幸,又抓着沈昭的衣袖问:“沈兄,兄长他有没有可能是无辜的,万一他是被逼迫过来看着的呢,他不会炼药……”
他说着说着就把自己憋了回去,因为他想到了,兄长和他说过,薛尘对炼药起了兴趣,正苦练着。
所以齐景澜才会用药材做生辰礼。
“兄长他……会了?”
可怜的齐景澜,亲兄长说没就没,干兄长还是设定的大反派。
沈昭深深吐出一口气,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声音:“恭喜宿主,进度条打到80%,新地图——荒原开启。”
与此同时,温负雪将所有村民以一张阵法保护住,喊道:“先回去,外面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