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云居的雨声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夜色。
沈弃站在画室门口,黑色大衣被雨水浸透,发梢滴落的水珠在柚木地板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她没打伞——故意的。初霁最讨厌雨水弄脏他的画具,而她偏要带着满身湿气踏进他的领地。
"沈小姐迟到了十七分钟。"
初霁的声音从画室深处传来,低沉而平静。他站在落地窗前,背影修长挺拔,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窗外闪电划过,照亮他半边侧脸,下颌线条如刀削般锋利。
沈弃冷笑:"你可以取消交易。"
"不。"他转过身,琥珀色的瞳孔在昏暗光线中像某种夜行动物的眼睛,"我很好奇,什么样的设计值得你冒雨前来。"
他从阴影中走出,白衬衫袖口卷至肘部,露出手腕内侧一道淡色疤痕——那是她当年用美工刀划的。沈弃的视线在那道疤上停留一秒,随即移开。
"东西呢?"
初霁没回答。他走到实木画架前,掀开防尘布——那匹绛丝完好地铺在展示台上,金线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沈弃的指尖动了动,几乎要上前触碰,却又硬生生忍住。
"先履行你的承诺。"初霁从抽屉取出一个牛皮笔记本,"我要知道这七年,你去了哪里。"
沈弃盯着那个笔记本,突然笑了:"初少爷什么时候改行当侦探了?"
"从你消失的那天开始。"
空气骤然凝固。
雨声变得遥远,沈弃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初霁就站在三步之外,身上淡淡的雪松气息混着油画颜料的味道,熟悉得令人窒息。七年前那个雨夜,他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而她转身走进雨中,再没回头。
"第一次去了伦敦。"她最终开口,声音干涩,"中央圣马丁,服装设计系。"
初霁的笔尖在纸上停顿:"为什么选伦敦?"
"因为离你够远。"
笔尖划破纸张。
画室陷入诡异的沉默。
沈弃走到窗前,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倒映出初霁紧绷的侧脸。她忽然想起大二那年冬天,她在伦敦地铁站看到过他的画展海报。那天她站在海报前看了十分钟,直到雪花落满肩头。
"第二站。"她背对着他,"米兰,Versace的实习。"
"为什么辞职?"
"他们要求我修改设计。"沈弃的指甲陷入掌心,"把中国结元素改成十字架。"
初霁的笔停了下来。
沈弃知道他在想什么——当年美院期末展,她坚持在作品里加入苗族银饰元素,被教授评"不够国际化"。是初霁半夜翻进展厅,在她的作品旁挂了一幅泼墨山水,题字"何须浅碧深红色"。
"第三站。"她继续道,声音愈发冰冷,"纽约,开了间小工作室。"
"然后呢?"
"然后我父亲找到了我。"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大。沈弃的视线模糊了一瞬,仿佛又看见那个雪夜,父亲带着四个保镖站在她工作室门口。他们砸了她的缝纫机,烧了她的设计稿,最后把她塞进车里,像对待一件失控的货物。
初霁的呼吸声变重了。
"所以你逃到了徽州。"他放下笔,"为什么是这里?"
沈弃转身,雨水从她的发梢滴落:"因为这里没有直达航班,没有五星级酒店。"她勾起嘴角,"最重要的是,没有人会想到,沈家大小姐愿意住在漏雨的破院子里。"
初霁的眼神暗了下来。他起身走向她,每一步都像踩在绷紧的弦上。沈弃下意识后退,后背抵上冰冷的玻璃窗。
"最后一个问题。"他停在她面前,呼吸几乎拂过她的睫毛,"为什么回来?"
沈弃抬起眼,直视他的目光:"为了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初霁的瞳孔微微收缩。
下一秒,沈弃猛地推开他,大步走向展示台。她抓起那匹绛丝,丝绸从指间滑过,凉得像七年前那场永无止境的雨。
"交易完成。"她头也不回地向门口走去,"下周见,初少爷。"
雨水拍打着青石板路。
沈弃抱着绛丝在巷子里狂奔,雨水打湿了她的睫毛,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转过第三个弯时,她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沈小姐?"
林妍撑着伞,满脸诧异。她是初霁的助理,沈弃昨晚在拍卖行见过她。此刻女孩手里拎着药店的塑料袋,身上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初先生让我送您回去。"林妍递来一把黑伞,"他说您会感冒。"
沈弃盯着那把伞,突然笑出声来。多讽刺,七年前他眼睁睁看着她走进雨里,现在却来假惺惺地送伞。
"告诉他,我不需要。"
她绕过林妍继续前行,却在拐角处猛地停住——巷子尽头停着一辆黑色奔驰,车牌是白色的。
沈家的车。
沈弃的血液瞬间冻结。她下意识后退,却撞上林妍疑惑的目光。
"怎么了?"
"没什么。"沈弃迅速调整呼吸,"我突然想起还有事,你先走吧。"
等林妍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沈弃立刻转身钻进一条窄巷。她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手指死死攥着那匹绛丝,丝绸在她掌心皱成一团。
转过两个弯后,她躲进一家24小时便利店。透过玻璃窗,她看见那辆黑色奔驰缓缓驶过,车窗降下一半,露出司机冷硬的侧脸。
沈弃的胃部一阵绞痛。
她掏出手机,犹豫片刻,拨通了一个七年未联系的号码。
"喂?"电话那头传来慵懒的女声,"哪位?"
"是我。"沈弃压低声音,"我需要一个安全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沈弃?"对方的声音突然清醒,"你他妈还活着?"
凌晨三点,沈弃蜷缩在付厅湾的沙发上。
这是一间位于老城区的 loft,墙上贴满了设计草图,角落里堆着半成品样衣。程让——她大学时期唯一的闺蜜,正往她手里塞一杯热威士忌。
"所以,"程让点燃一支烟,"初霁找到你了?"
沈弃盯着杯中的琥珀色液体:"是我去找的他。"
"为了那匹破布?"程让嗤笑,"你知道他这些年一直在找你吗?"
酒杯停在唇边。
"他找过你?"
"不止我。"程让吐出一口烟圈,"所有和你有过联系的人,他都问遍了。去年他甚至还去了你老家,差点和你爸的人打起来。"
沈弃的手指收紧,酒杯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窗外,雨势渐小。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红色灯光在玻璃上投下转瞬即逝的痕迹。沈弃忽然想起初霁手腕上的疤——那天她划伤他时,血滴在画纸上,晕开一朵刺目的花。
"他活该。"她轻声说。
程让叹了口气:"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沈家的人已经找到徽州了。"
沈弃放下酒杯,走到工作台前。她缓缓展开那匹绛丝,金线在灯光下如流水般闪烁。
"完成'茧'系列。"她抚过丝绸上的纹路,"然后,彻底消失。"
程让掐灭烟头:"需要我做什么?"
"两件事。"沈弃从包里取出一张设计稿,"第一,帮我查这辆车的主人。"她指着草图上潦草勾勒的车牌号,"第二......"
她停顿片刻,从颈间取下一枚银质吊坠。
"如果一个月后我没联系你,"她把吊坠交给程让,"把这个交给初霁。"
程让接过吊坠,在灯光下翻转——那是一只被荆棘缠绕的蝴蝶,翅膀上刻着两个微小的字母:CQ。
初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