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萧无之从空中的花木通道回观鹤阁，木羽骂了一路，直到舒坦畅快，风吹在脸上都格外惬意，清空心里的脏话，开始想一些美好的事物，保持心情愉悦。

木羽随萧无之走进观鹤阁，继续学琴，而元子谦则在院外候着，纹丝不动，好像木胎泥塑。

木羽从前听说过琴修，那得是很厉害的人才能做到，因为要用琴音操控他人，就得先自己有十足的定力，否则极容易被琴音带偏，走火入魔，万劫不复。

两人端在琴桌前，木羽特意避着点，微斜身体，免得和萧无之发生肢体接触。但萧无之教琴，木羽学琴，两双手在一张琴上来回拨拂，难免偶尔会碰到一起。萧无之的手指还是那么冰凉，像寒冬的水。

木羽像棵含羞草，随意拨了几个调，缩回手问：“魔尊大人，你和元子谦是什么关系？”

萧无之抓起木羽的手，放在另一根琴弦上，道：“专心。”

木羽心里嘁一声，却又不得不承认萧无之所言在理。从前修炼的时候，他也容易走神，走着走着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等回过神来，已经过去许久。

他撇去杂念，收收心，一心一意跟着萧无之学琴。既然暂时不能改变不了这个局面，那就只有老老实实走好每一步。他的手在萧无之牵引下，在呦呦琴弦上游走，弹奏出悦耳动人心弦的琴音。

萧无之还和从前一样耐心，完全没有因为木羽先前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而动怒，教完一个曲子后方道：“你是想问本座如何认识元子谦的？”

正是！

木羽再次震惊萧无之竟然洞悉他内心的想法。萧无之和元子谦是什么关系，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两人是君和臣一样的关系，木羽其实是想问这两人是怎么勾结在一起的。但想不到合适的措辞，所以问出一个傻问题。

木羽承认，微微颔首。

萧无之斜斜地半躺在一张藤椅上，衣裳暗红如堆了重重叠叠的凤凰花在身上。他语气懒散：“中秋夜的前几天本座不在魔域，你可还记得？”

木羽记得，那几天他怎么都找不到萧无之，连封离也不知道萧无之去了哪，也正是那时候千面狐狸才有机可乘要杀了木羽。

“那几天本座外出巡游，在深山巨谷里碰到元子谦，一个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就将他带了回来。”萧无之捏起火箸拨弄博山庐里的沉水香，幽香缕缕，浮浮冉冉，隔着烟雾望去，他那张脸更显得不像尘世所有。

木羽惊讶万分：“你……以前不认识元子谦吗？”有传闻，十五年前，是萧无之在元子谦身上下蛊，元子谦才会背叛师门，屠戮同门，致使玉灵仙宫毁于一旦。

萧无之轻笑，似包含了无穷的嘲讽，声音穿过淡淡轻烟而来：“玉灵仙宫的毁灭和本座无关。你若想知道真相，本座允许你离开魔域去查。本座也很好奇，玉灵仙宫凌驾于仙门百家之上，怎么一朝毁灭？本座倒希望玉灵仙宫宫主温岭雪还活着，这样本座可以和他一较高下。”

木羽心想，温仙人还活着，岂会任由你在天地间作恶！

将来他有时间一定去查玉灵仙宫毁灭的真相，而不是道听途说，没一个完整的准确的说法。但他的当务之急是修炼得道，诛杀大魔头，还仙门百家一个安宁。

萧无之不管木羽同没同意，接着道：“木羽，要查玉灵仙宫被毁灭的真相，就从玉灵仙宫大弟子元子谦入手。本座将元子谦交给你，第一你永远不能伤害他，第二让他洗干净一身臭气。”

啊？怎么又派任务？我木羽是你的私人捕快吗？

木羽有点不堪重负。

但正如萧无之所说，他是萧无之的人，生死被萧无之狠狠拿捏，所以木羽没有拒绝的勇气。不过他还是有点洁癖的，想来元子谦多日……也可能是十五年没洗澡，他可不想碰元子谦，便道：“元子谦会……洗澡吗？”

“他神智尽丧，自是不会。”萧无之突然想到什么，从藤椅上坐起来，“本座没说让你给他洗澡，你的小黄人呢？让小黄人给他洗。”

木羽从袖子里取出两张黄符做成的小黄人，他现在法力进步，可以自己画符纸做小黄人。他道：“小黄人这么小，怎么给元子谦洗澡？”

萧无之对着两个小黄人施法，小黄人立刻变成成人大小。

木羽目瞪口呆，竟还有这么厉害的法术。他见过萧无之很多厉害的法术，但每次看到一些新的厉害法术，还是会感到新奇和由衷羡慕。他又道：“小黄人是符纸折的，见水即化。”

萧无之发出两道万灵古火，分别落在两个小黄人身上，如一层结界照在它们身上。

木羽带着元子谦和两个小黄人离开，又想到个问题：“魔尊大人，元子谦不会突然暴怒杀人吧？”

萧无之淡淡道：“不会。琴声操控下，他会安静一阵子。”

幸好问再多问题，这人都没皱眉头不耐烦。除了突然杀人，这人的情绪一直很稳定，如万年寒冰般。

从观鹤阁回万骨枯院落，还是走那条空中的花木通道。沿路都有白色的合离花，不像其余颜色的花那么张扬，也没有很浓的香味，合离花是一种很纯粹很简单的存在。木羽很喜欢驻足在合离花前，看花朵随风摇曳。

没想到元子谦似乎也被合离花吸引，竟然趴在地上，用脸去蹭合离花，像是要感受合离花轻柔的抚摸。

木羽觉得这人像个小孩一样，颇为好笑，但想到白天他还杀了很多人，手染许多血，心里又是一阵感慨。他道：“你要是一直都这个状态也挺好，总之别杀人。”

风过花温柔，月洒花愈白。

万骨枯院落每个人的房间都有直达外面的弯弯绕绕的台阶，所以木羽从花木通道出来后，带元子谦回房并不会被人知道，否则会惹起不必要的争执和愤怒。

进了房，木羽让元子谦在房间安静等着，他打来温水倒进水捎，然后自己站在屏风外，施法指挥两个小黄人给元子谦脱衣服、帮他洗澡。

毕竟木羽没有亲眼盯着他们仨，只能靠感觉指挥，所以难免指挥不当，便是脱衣服都脱了很久，好在元子谦没有任何抗拒，一直一声不吭任小黄人折腾。

两个小黄人也很卖力很乖，错了就重来，一丝不苟地完成木羽的指挥。

背靠着紫竹屏风，木羽道：“元子谦啊，我还没跟你自我介绍呢，我是苍山派的木羽，你肯定不认识我，但我知道你。我最最最崇拜你的师父温岭雪仙人了，关于他的生平，能找到的记载我都读了。我特别佩服他有那么高超的本领，还有济世情怀，为天下修仙，是所有修仙人的表率。你是他最钟爱的大弟子，我自然也了解你一点。听说你为人十分谦和，但又有原则，被温岭雪仙人寄予厚望，是玉灵仙宫所有弟子最尊敬的大师兄。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你真的背叛师门、屠灭玉灵仙宫，如果真是你做的，那这件事可就难办了，只怕你必须以死谢罪。如果不是你做的，我也和冷星河一样希望你能早日清醒过来，做回你自己。说起冷星河，你还记得他吗？他好像一直很记挂你……”

絮絮叨叨说了很久，木羽不是不会说话，只是更容易对着一个没有回应的人滔滔不绝倾诉。元子谦这样就挺好，不会打断甚至反驳他的话，虽然他肯定没听进去，但木羽说了，心里也就痛快了。

元子谦穿上木羽的新衣裳走出来，木羽一眼望去，此人果然和传闻中一样，长得很端正，芝兰玉树，头发也洗得干干净净，顺滑不炸毛，虽然不及萧无之那般俊俏，却也温其如玉，和下午杀人时候的他截然不同，仿佛是两个人。

木羽看到他这个模样，不由想起自己的大师兄陈唯。陈唯的长相说实话比不上元子谦，却也是个怀瑾握瑜的温和之人。

还是自己的大师兄好，永远光风霁月，而元子谦因走火入魔多年，周身有着不散的魔气，看着就不像好人。

元子谦的瞳仁是红色的，散着幽幽的光。他站在屏风边上，纹丝不动。

木羽念起一人，道：“元子谦，你在这等着。”

他出去，悄悄把神女教冷星河带了来。冷星河一见到元子谦，愣了下：“元大哥，你怎么在这？”

元子谦自然不会回答，他现在就像个木头人。

木羽关上房门道：“萧无之让我照顾元子谦。”他特意把“控制”换成“照顾”，“现在元子谦不会像下午那样发狂，但他也不会认识任何人、听懂任何人的话，失了魂魄般。冷星河，我……我哪会照顾人，你能不能帮我照顾他？”

冷星河如何听不懂这话里的意思，木羽是在帮他啊，让他照顾元子谦，这是他求之不得的事。冷星河激动得眼里含泪：“木羽，谢……多谢你。”

木羽微微含笑：“但是仅限于在这个房间，我怕被魔族的人发现，而且我还得时不时带元子谦去找大魔头，你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和元子谦在一块。”

“都没问题。”冷星河扑过去，抱了下元子谦，满口答应，“只要能让我照顾元大哥，什么都没问题，死我也愿意。”

木羽心想这两人一定有很多话要说，不对，是冷星河一定有很多话要对元子谦说。就像如果他和大师兄重逢，也一定想把这段时间的经历给大师兄娓娓道来，说个三天三夜。于是木羽把房间留给元子谦和冷星河相聚，他自己出来慢悠悠地散步，心情甚是愉快悠闲，因为他做了一件好事。

其实前些天冷星河来找木羽，让木羽去求大魔头许可他再见元子谦，当时冷星河被许晚晚狠狠骂了一顿，并被赶走，木羽那时候并没有彻底放弃想要帮助他的念头，一直萦怀于心，现在终于心想事成，他自然欢喜。

他撸起袖子，露出灵犀镯，对其施法，给萧无之发过去数个文字：魔尊大人，元子谦已经洗干净了。

过了会儿，补充：小黄人洗的。

很快，手腕上的灵犀镯闪出银光，显示几个字：很好，想要什么奖励？

木羽轻轻“哦？”了一声，居然又有奖励。木羽想起当初照顾受伤的小白鸟，也有奖励。木羽想了想，回复：想要你的……

想要你的项上人头。算了算了，这话发出去就是给自己找罪受。

木羽改成：不用了，夜安。

殊不知对灵犀镯施法出来的文字，无论抹不抹掉，都会在另一只灵犀镯上显现。

萧无之：……

想要我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