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骤然驾到,千面狐狸惊恐地跪在地上,泪如雨下:“魔尊,魔尊……”接着他就再也发不出正常人的声音,只剩下干嚎,面目扭曲到不成型的状态,在地上打滚,四肢剧烈颤抖,痛不欲生。
萧无之根本不听他的任何说辞。
木羽从萧无之的黑袍里钻出来,了然千面狐狸的嘴里被萧无之灌了一簇万灵古火,说不出话来,死期将至。
萧无之掀起薄薄的眼皮,看了眼木羽脸上脖子上的伤,眸色一暗,暗暗捏拳,指尖骤然飞出一簇万灵古火,落在千面狐狸身上,烧得他露出狐狸尾巴和狐狸脑袋,毛发都烧光,只剩下秃噜噜的一层皮,极其丑陋,躺在地上哀求魔尊的可怜。
千面狐狸不能说话,更蹦跶不到萧无之面前,只能用凄惨的眼神表达自己的爱慕和心酸,但萧无之漆黑的瞳仁里只有烧不尽的愤怒和嫌恶。
木羽也无同情之意,只觉得解气痛快,恶人合该惨死。他瞥了眼严肃冷漠的大魔头,心里升腾起一股感激之情。
萧无之音色如冰:“出来吧,杀了这只狐狸。”
木羽以为萧无之让他去杀狐狸,正要上前。谁知顷刻间,从天降落一个身穿黑衣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的男子,却握着一柄光华如水的剑,沉沉砸落在地,发出“咚咚”闷响。那男子气势汹汹地走向烈火中的千面狐狸,毫不犹豫地对着他一剑穿心,千面狐狸立马一命呜呼,鲜血淌地。
不消说,此人定是萧无之的走狗杀手。却听到冷星河嘶吼道:“元大哥!元大哥,是你吗?”
冷星河已经奔到那披头散发男子跟前,那男子却龇牙咧嘴发出极其怪异的声音,面色凶狠,不让冷星河靠近。
许晚晚又惊又恐,低声道:“玉灵仙宫元子谦?”
贺序身受重伤,还挡在许晚晚前面:“他不是背叛师门,害得玉灵仙宫一夜覆灭,自己也葬身火海了吗?”
许晚晚又道:“看来元子谦已经神志不清,成了魔尊的手下,替他杀人。”
贺序猜测道:“难道玉灵仙宫的覆灭也和魔尊有关?”
木羽惴惴,惊讶地瞧着这位疯了的疑似元子谦的人。他不认得元子谦,只是很想知道他所崇拜的英雄温岭雪是怎么死的,想知道盛极一时的玉灵仙宫是如何消亡的。
冷星河想靠近又不能,也不知元子谦这些年经历了什么,竟从一个天之骄子变成这副模样。冷星河心疼得厉害,泪如雨下,激动地语无伦次:“元大哥,我是神女教冷星河啊!你好好看看我……你不看我没关系,你冷静冷静,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能再见到你,我真是不敢想,元大哥,元大哥……”他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萧无之似有不耐烦之意,命令道:“你们都给我回去!马上消失!”
元子谦率先身子一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冷星河撕心裂肺大喊:“元大哥!你别走啊!元大哥!”
萧无之沉冷道:“再不走,你这辈子别想再见到元子谦。”
冷星河望着元子谦消失的方向出身良久,最后无可奈何,狠狠瞪一眼萧无之,火速离开此地,许晚晚和贺序早已麻溜地滚远,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
木羽正待从善如流地离开,却被萧无之拉住,道:“随本座进观鹤阁。”
木羽心想我还得回去敷药呢,脸上被千面狐狸抓破了,脖子上也有伤口,若是拖延不用药,留疤可不好。但他哪敢说出这些话,只得压在舌头底下,跟在萧无之身后。
只是才走两步,他就晕了过去。他不知道千面狐狸的爪子有毒,毒性已经从伤口蔓延到全身。
萧无之迅速转身,一把捞起木羽,抱进观鹤阁。
木羽打小就身子弱,容易受伤生病,病得最重的那次一个月下不了床。鹤眠道人曾断言他活不到二十岁,没想到他居然很幸运地活到今日,身子也稍微有所好转。只是根底不好,所以现在虽不必再受月圆之夜撕心裂肺的痛苦,生病却仍是家常便饭。
这次被狐狸抓伤晕厥后,很快他就感到浑身滚烫,烧得心慌难受,好像置身在沸水之中,也或者说像身处烈烈岩浆之中,他想起曾看到少年萧无之被滚烫的岩浆烧得浑身燎泡。真是生不如死啊!
从前木羽生病的时候总是无人照顾。大师兄原也会照顾他,只是他生病太多次,大师兄习以为常,甚至不耐烦,觉得木羽会熬过来,便不再放在心上。
所以后来生病,木羽总是一个人像丧家之犬般默默挺过来。精神尚好时,他还强撑着给自己煎药;若是实在扛不住,他就像条尸体般躺在床上,心灰意冷地想干脆死了算了。其实每次他都希望有人陪伴,有人照顾,哪怕只是和他说两句话。可是他望着吱呀吱呀响的门,空荡荡的,除了风,并无人来。
心如火烧,好像三魂七魄被拘在烈火中般,他想哀嚎两声却怎么都叫不出口。这时,他感觉有一双手握着自己的手掌,给他灌输灵力,减缓他的痛苦。他朦朦胧胧感觉到那是萧无之的手,他长这么大只和萧无之牵过手,所以识得。可转念一想,大魔头能有这么好心?
哦对了,萧无之还要吸他的血,所以帮他也是帮自己。
木羽撇开纷纷乱乱的心绪,不想再胡思乱想,索性不要脸地承受萧无之的灵力,承受他那掺着恶的好意。
萧无之的手始终没有松开,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木羽似睡似醒,突然他又感觉有一只柔软的带着香气的手掌贴在他的额头上,那是一个女子的手掌,他似乎还听到那人问自己:“羽儿,你感觉如何?”
“娘……娘亲?”木羽脱口而出。其实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母亲,只记得自己在深山大林流浪徘徊数日,后来被大师兄捡回苍山派,关于父母家人他一概没有任何印象。他只在生病迷糊或梦中见过温柔的母亲,此时病弱需要关心的他就是觉得这个女子是他娘亲,一种强烈的直觉。
木羽似乎也听到那人哽咽回应:“好孩子,娘亲在,娘亲在。”
木羽拉住那人的手,嘴角露出孩子般的笑意:“娘亲。”
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是会想到自己的娘亲。
木羽常常想,如果他的母亲在,一定不会将他送去苍山派。他不是不爱苍山派,只是这些年在苍山派受了太多无处诉说的委屈,如果可以有温暖的家,他宁愿在凡间安然一生。又或者,母亲执意希望他出人头地,把他送去苍山派,也定会每月来探望他,就像其他师兄每月都有一次和家人团聚的机会,而他只能远远羡慕着。
师兄们常说木羽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傻孩子。现在他梦到自己的母亲对他嘘寒问暖,照顾有加,他不是没人要的野孩子,他也有爱他疼他的母亲,他多么希望这个梦长长久久。
然而终有梦醒时,木羽像是睡了一个很长很舒服的觉,欣欣然睁开眼,就看到大魔头萧无之坐在偌大的窗边,闭目而瞑,窗外云卷云舒,晨曦缕缕,窗棂上泛着粼粼微光。萧无之亦笼在温和的柔光中,整个人的暴戾之气削弱三分。
而且萧无之穿了一件红衣,是新衣裳。
木羽轻手轻脚下床,拿起镜子照了照,发现脸上脖子上竟然没有留下一点伤疤,好像完全没有受过伤一样,心下一阵窃喜。
萧无之的视线瞟了过来,像山巅上的那一捧雪,清亮如雪,也沉冷如雪。
木羽知道是他救了自己,又欠他一个人情,挤出一个笑脸:“谢谢你。”
萧无之站起来,长袍掠过小茶几,携着几缕窗外清风走到木羽面前,将一枚晶莹精巧的玉镯戴进木羽手腕,道:“这是灵犀镯。”
木羽:?灵犀?这名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你把这镯子送我不合适吧?我们可是死敌。
萧无之手掌心把玩着一簇万灵古火,似漫不经心道:“你是本座的人。”
木羽瞳孔地震:大魔头今天吃错药了?
萧无之似看出木羽的震惊,耐着性子解释:“若你死了,本座岂不要月月受走火入魔之苦,所以你绝不能死。”
木羽睁大眼睛看萧无之,若有所悟。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的血是萧无之独家拥有,那“我是你的人”这个说法还可以说得过去,虽然总觉得怪怪的。
木羽点头,扣着手指:“我会尽力保住这条贱命。”
萧无之抬起左手,袖子落下,他的手腕处竟然也有一只一模一样的玉镯。那玉镯成色极好,通透晶亮,又以银丝缠绕,更显得萧无之手腕雪白,可见青筋浮凸,腕骨分明。他道:“这对玉镯叫灵犀镯。我传你使用之法,以后遇到危险,可以通过这只玉镯唤本座,本座自会救你。”
他将掌心的那簇万灵古火注入木羽戴着的灵犀镯上:“你也可祭出里面这道万灵古火,击退敌人,不可再有千面狐狸这档子事。”
木羽转了转手腕上的灵犀镯,有了这道保命符,基本上只要他不想死,就没人能要他的性命,萧无之除外。虽说如此更显得他沦为萧无之的傀儡,但也同时意味着他遇到的危险大大减少,那实现天道所言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所以木羽还是愉悦欢喜的,莞尔一笑:“再次谢谢魔尊,我一定惜命,不轻易请魔尊为我出山。”
“错了。”萧无之定睛盯着木羽,瞳仁漆黑,“适才本座已说,你是本座的人,你的命只有本座可取,绝不可落入他人之手,所以必须保住自己,该请本座时断断不能犹豫。”
木羽鼓起嘴吹了口气:“嗯嗯。”
萧无之将灵犀镯的使用方法教给木羽。原来是在一只灵犀镯上施法写字,另一只灵犀镯上会显现,而且彼此能感应到对方在何处。这有点像苍山派的传音符,不过传音符毕竟是符箓,只能用一时,不像灵犀镯,只要法器不坏,就可以一直用。
学得用法后,木羽走到房间一头,站在花灯下,试着在灵犀镯上写道:魔尊,你好啊!
很快,灵犀镯上显示四个字:木羽,你好。
木羽忍俊不禁,好陌生好古老的打招呼方式啊。
也不知还能发什么信息过去,木羽便慢慢挪到萧无之面前,请示道:“魔尊,那我先回去了?”
萧无之放下手,不再看灵犀镯,道:“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