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见萧无之辣手无情连杀数人，又见他懒懒地斜靠在树干上，眼神凛冽如冰，木羽瞬间魂飞九天，不敢多看，目光移到他手上的那方帕子上。琢磨用词琢磨了许久，还是木讷得不知说什么。
萧无之也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看着他。
玩味？漠然？
木羽后背惊出一层冷汗，最后嗫嚅：“手帕，还你。”
！忘了尊称大魔头！
……
木羽找补：“魔尊……大人。”
萧无之目光一动，居高临下一言不发。
但木羽已经有了多种解读，他碍眼，大魔头想杀他，亦或者，大魔头完全不将他这个渣滓放在眼里……言而总之，他不该出现在大魔头面前。
木羽从来没遇到这么诡异的人，忐忑不安道：“抱歉打扰你，我走。”
惹不起，赶紧溜。
从籍籍无名的修士到名满天下的魔尊，没有人知道萧无之经历了什么，只知道此人怪极恶极，不能以常人思维考量。他也不在意旁人怎么想，凡事随着自己的性子来，他睨一眼木羽。
脚一蹬，落叶纷纷。
木羽双股战战，魂飞天外，以为大魔头要杀自己。书上记载，有人可飞花摘叶杀人，大魔头更别说了，杀人不过呼吸之间的事。
木羽吓得右手小拇指又不自觉抖动。
不过萧无之似乎并无杀意。
眨眼间，他轻飘飘落在木羽面前，似笑非笑：“别紧张。”
？大魔头没生气？
这是说不紧张就能不紧张的吗？
你可是灭世大魔头啊！
木羽更加紧张，什么事都逃不过大魔头的法眼。
但还是乖巧点头，不敢看萧无之，目光落在他拿着帕子的手上。
这是一双极好看的大手，青筋毕现，根骨分明，非常适合握剑，必能耍出流星碎月的美感来。木羽天然喜欢好看的东西，但对于萧无之的手却不敢多看。
因为他真的很害怕，看到萧无之，就想到火，想到血，想到杀戮，想到骤然逝去的生命。
忽地，压迫着木羽的那道身影瞬间消失，木羽抬头不见萧无之，四面只剩风声。
来无影去无踪。
为什么走了？还会回来吗？
可千万别回啊。
大魔头真是行事怪异，没有前后因果逻辑，全凭当下心情，令人捉摸不透。木羽连普通人的想法都搞不懂，更别说大魔头的，也不想费劲去思索这个问题。
望着眼前空荡荡之处，木羽还是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再面对大魔头，而且手帕还了回去，以后都没有再见大魔头的必要。
木羽匆匆拔腿逃回房间。
差不多酉时将近，往常这个点木羽都会修炼宗门心法，运转灵力。今天也不例外，他深知自己天赋不如人，便勤加修炼，只是这些年比别人刻苦千倍万倍也没什么用，但他仍勤耕不辍。
按照苍山派心法口诀修炼一个时辰，木羽感觉有些累了，才停下。安静歇息半晌后，他拿出一张黄符。
苍山派修行术法一向专攻符箓，近年来才开始练剑。木羽还在炼气期，剑只看大师兄舞过，还没学过，对于符箓也是一知半解，甚至还自己做不出一张像样的符箓。他现在拿出黄符，只是因为这张黄符是他的玩伴。
平日同门师兄瞧不起他，没人和他玩，他整天形单影只，想找个人说话都找不到。大师兄就给他这张黄符，教他把黄符变成会行动的小人，这样黄符小人就可以陪他玩。
长夜漫漫，木羽还精神着，便对这张黄符施法，第一次没成功，第二次黄符才立起来，摇头晃脑似的摆动。木羽忍俊不禁：“你好啊，又见面了！”
黄符小人不会说话，像个小球似的跳一跳，似乎也很兴奋。
木羽觉得黄符小人听懂了自己的话，很开心地说：“和上次一样，我们玩游戏好不好？你跳到我手上来，我闭上眼，你在我手上写字，我来猜。”
说着，木羽闭上眼，等黄符小人陪他玩。
但黄符小人好像不甘心被支配，一跳三尺高，跳到案上，拨弄得风铃发出叮铃铃声音。
木羽闻声睁开眼，看到黄符小人跳得远离自己，以为黄符小人不愿陪他玩。虽然黄符小人没有生命，木羽也不想为难他，只是轻轻叹口气，随它去。
这时黄符小人又跳回到木羽面前，落到他手上，歪歪扭扭地写了字，木羽笑着猜测：“是个‘江’字。”
黄符小人居然点了点头，这是在木羽的法术下，黄符小人第一次有了“人”的意识。木羽心里乐开了花，以为自己的法术有所精进，笑得合不拢嘴：“我们再玩一次。”
黄符小人果真依他所言，又写了个字。
木羽笑道：“是‘无’字。”
大魔头萧无之的“无”。
木羽对黄符小人如此听话感到十分惊喜：“再写再写。”
黄符小人划了一横，忽地停下，若有所思的样子，从木羽手掌心跳下，一蹦一跳，竟然渐渐跳出房间。木羽追过去，施法想阻止黄符小人的脚步却不中用，他那微薄的法术总是这样，时而有用，时而无用。
木羽跟在黄符小人后面一路小跑。晚上的魔域不见月亮，但那些花草都放着些微光芒，各色各样的，不仅好看，还能照亮路，所以木羽也没磕着碰着。
在道路尽头，黄符小人忽然跳上一棵高树。
木羽着急地轻声喊道：“你快下来！我们回去，不然被魔族的人发现就完了！快下来！”
黄符小人一点都不听话，落在黑魆魆的茂叶之间，亮黄黄的很突出。木羽轻功不好，还是尽力飞起来，去摘黄符小人。黄符小人却钻了进去，木羽便伸手进去摸，结果摸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他以为是树枝，但那“树枝”却动了一下。
吓木羽一跳。
“树枝”伸了出来，居然是白色的。
哦，不是树枝，是人的手，骨骼分明。
木羽“啊”了一声，就见大魔头萧无之坐起来看着他。
木羽更被吓住了，吞吞吐吐：“魔……魔尊……大人。”
莫非萧无之的真身是一只鸟，不然怎么老喜欢呆在树上？
一条树枝绕过来，护住快要摔下去的木羽。
萧无之依旧戴着白色面具，黑夜里连眼神是什么样的都看不清，另一只手捏着扭动不安的黄符小人，仿佛随时要暴怒捏死它。
木羽慢慢落地，抬头望着萧无之，唯恐他用万灵古火烧了黄符小人，求情：“魔尊大人，它不小心惊扰你歇息，求……求你放了他。”
一阵窸窣响动，眨眼间萧无之已经从树上下来，站定在木羽面前，一袭黑衣如浓墨，眸光却亮如北极星，看得木羽心里发毛。
萧无之漫不经心地将黄符小人完好无损地放进木羽手心，仿佛在嘲讽：幼稚的小玩意，童心未泯的人，也是有趣。
木羽受宠若惊，大魔头竟然可以心平气和，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不是阴鸷暴怒的杀人狂吗？
萧无之直勾勾地瞧着木羽，问：“你又一次惊扰本座，当如何赎罪？”
木羽觉得萧无之这一眼望到他的灵魂深处，让他像没穿衣服似的，无处遁形，内心好不容易生出的一点点对这人性格的改观顿时泯灭。木羽呆若木鸡，害怕极了：还要赎罪？我……我不是故意的啊！魔尊大人！
木羽垂眸，不知如何是好，紧张地手心出汗，最后还是怯怯地开口：“如何……如何赎罪？魔尊大人想要什么？我尽量……尽量满足魔尊大人的要求。”
但他知道，他怎么可能可以满足魔尊的要求？魔尊是谁，他木羽又算什么？
萧无之似乎短促地笑了一声：“抬起头来看着本座。”
木羽咽了下口水，抬起头，眼皮忍不住颤动，面露悚然，和萧无之对视。
萧无之的眼神很深邃，如浩渺的海，如广袤的星空，木羽不敢多看，但又不能不看，只好不断地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再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
木羽身形高挑，在宗门已经算个高的，但萧无之比他还高，肩膀又甚是宽阔，显得木羽都娇小许多。
木羽抿了下唇，想开口又不知说什么。
大魔头你倒是说话啊，就这么对视是想做什么？好瘆人！
萧无之却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瞧着木羽。忽地木羽看到萧无之身后出现一只火红色的庞然大物，两只眼睛跟灯笼似的，特别吓人。
是萧无之的坐骑，赤龙。
看起来比大魔头本人还恐怖。
因为这玩意真的太大了！飞到天上能遮住半面天空。
木羽脸色都变了，大魔头是让赤龙来吃我吗？
他心里惊恐至极，终于张口：“魔……魔尊……”
没等他讲完这句话，木羽忽然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是四肢百骸深处延展出来的痛，像是有千百只毒虫同时咬噬他的身体。
木羽一开始以为是赤龙对他下嘴了，很快反应过来，这种痛是他非常熟悉的那种，每月一次，生不如死。他咬牙问萧无之：“今天是……”十五吗？
每逢月圆之夜，他都会经历一次骨骼至肺腑的撕裂疼痛，药石罔效。就算已经经历了很多次，该早已适应，但每次疼痛袭来，他还是觉得如千刀万剐，痛不欲生。
萧无之瞧出木羽的异样，疑惑地看着他。
木羽已经说不出话来，太痛了！从他有记忆以来，每月都要经历这么一次，浑身筋骨似乎在不停地被打断碾碎，再被重新接续，每次都比剥皮抽筋还痛，痛得他不想要这副身体，痛得他想死！
痛，好痛。
一会儿似烈火焚烧，沸水煮烫。
一会儿又如筋骨断裂，骨血殆尽。
好像有人在用大铁锤锤打他的浑身经脉。
也好像每个穴位都在被施以针刺。
好痛，好痛。
木羽不想活了。
他支撑不住，栽倒在地。
越痛他越清醒，越清醒就越能觉得痛。以前这种时候，师父鹤眠道人是不管他的，大师兄偶尔陪在他身边，也无能为力，只能等他熬过这一夜。后来大师兄见他每次熬过这痛苦的一夜后安然无恙，大师兄也就不以为意，最后只剩木羽独自承受这种无法言说的痛苦。
月复月，年又年。
他会咬紧牙关，尽量不嘶吼，免得惹来其他人辱骂。
浑身发抖，汗透重衣，他会抱紧自己，像婴儿那般。
但这一次木羽很快就觉得没那么痛，好像有人握住他的手。
他昏过去，陷入一场酣甜的梦。
他梦见自己在一座仙山上，不是苍山，是一座他从未见过的耸入云霄的世外仙山，那儿花开不败，树青不朽。在那儿，他也是个有天赋的修士，也能修得厉害法术，也能降妖除魔，是个少年英雄。
所以醒来的时候，木羽脸上是微微带着笑意的。
只是下一刻他就又要被吓晕了，因为赤龙在蹭他的脖子。
木羽吓得连连后退，忐忑地看着赤龙。
不是吧，还要吃我？
木羽不知道萧无之在哪，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听得见他说话，但为了保命，他必须胆战心惊地开口：“魔……魔尊大人，别人都叫我小傻子，赤龙这么高贵，要是吃了我，它也会……变傻的。”
耳边传来一声极轻的笑意：“你觉得赤龙要吃你？”
木羽：难道不是吗？
赤龙蹭木羽脖子蹭了一会儿，确实一直都没有要吃他的意思，只是贴着他脖子系着的玉佩。大概是玉佩清凉，火热的赤龙喜欢冰冰的感觉。
但就算没有，这庞然大物贴着人也是够吓人的。
萧无之走过来，拍一下赤龙的脑袋：“滚开。”
赤龙憋屈地嗷一声，立马游走，不知去向。自从被阴晴不定的萧无之降伏，赤龙不知挨了多少打，流了多少血，对他真的是害怕到骨子里。
大魔头果然喜怒无常没心没肺，对自己的坐骑都这么冷漠凶残。
萧无之蹲下，看着木羽。
他好像很喜欢盯着人看。
木羽这才看清萧无之的白色面具上描了丛丛簇簇的殷红凤凰花，像人体内刚流出的鲜血，暗夜里瞧去有些恐怖。
大魔头应该很喜欢凤凰花，手帕上有，面具上也有。
萧无之的目光高深莫测，木羽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