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的黑衣人愣了下，似乎不知如何处置。

胡师兄像只斗气的公鸡似的快步走到木羽面前，要翻他袖子。

木羽后退一步，右手小拇指止不住抖动，这是他害怕的表现。他胆战心惊地望着胡师兄，用眼神哀求不要，否则不仅是我，师父乃至整个苍山派都会没命的。

胡师兄手还没碰到木羽，整个人忽然就燃烧起来，赤红色火焰从他胸口蔓延到全身，腾腾烈烈，烧得他肌肤溃烂，见肉见骨，他面目狰狞扭曲至极，显然痛苦万分，却喊不出声来，顷刻间这人就被烧没了，连灰烬都没留下，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人群中有人惊恐大叫：“是大魔……魔尊的万灵古火！”

殿内魔族的人纷纷跪下，齐呼：“恭迎魔尊！”

被送进来的仙家百门的弟子面面相觑，有人惊恐不服，也有人张皇失措，还有人咬牙切齿，最后还是因为惧怕大魔头的淫威，都跪了下去。木羽惊魂未定，胡师兄就这么没了？当着他的面被烧得丝毫不剩？是大魔头做的，大魔头也太……太残忍了！

修真界对付人的法子千奇百怪，杀人取心、一剑封喉、将人炼成行尸……但能用灵火将人瞬间挫骨扬灰，丝毫不得挣扎，真是闻所未闻，惨绝人寰。

木羽并没有因为欺负自己的胡师兄死了而感到开心，反而有种兔死狐悲的伤感，甚至是惊惧，也许下一个被万灵古火烧得尸骨无存的就是他本人。

他愣了许久，才后知后觉地跪下去，却不见门口有任何人进来，殿内静悄悄。

“尊主，人已带到。”

木羽缩着脑袋，藏好袖子里的冰晶匕首，努力克制身子的抖动，他虽然不知道魔尊在哪，但感觉整个宫殿内压抑得很，仿佛魔尊无处不在，用一双巨大的天眼监视大家，他不想被魔尊注意到。

“嗒、嗒。”

正前方传来沉沉声音，像是手指在不经意间敲响椅子。

仙家百门弟子中有人悄悄抬头，看到魔宫大殿最前面的重重珠帘背后，不知何时坐了个高大的身影，看不清容貌，只看得见他穿了黑衣。

木羽为这沉闷的气氛所慑，将头埋得更低。宗门内都喊他“小傻子”，凡事轮不到他出头，也就见不到外人，久而久之他害怕见到外人，更别说是威震八方的大魔头。

忽地仙家百门弟子中有一人站了起来，笑容可掬：“魔尊，我乃合欢宗弟子裴度，特意献上极品宝物玉如意一支，请魔尊笑纳。”

他笑盈盈走上前去掀开珠帘，意欲公众场合之下勾|引魔尊。

木羽不认得他，但从书里知道，合欢宗无论男女，皆擅长魅术。他看不太懂魅术究竟是什么，只大概知道，施展魅术后，对方就会听话，为其所用。

木羽天生灵智受损，不擅修行，便终日赖在苍山派的藏书阁看书，看到不懂的地方也没人可问，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去理解。

“啊！”

前面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木羽惊得抬头去看，便见掀开帘子的合欢宗弟子浑身赤红烈焰，熊熊燃烧，面容被烧得惨不忍睹，和胡师兄如出一辙，顷刻间被烧得无影无踪。

珠帘还兀自晃动，撞出叮当响声，丝毫无损。

木羽蒙了，又死一个！大魔头怎么这么血腥可怕？比他看过的任何一个话本魔头都可怕！随手杀人，毫无顾忌！

木羽愣愣地直视前方，感觉有一瞬间自己和大魔头对视上了，心里一惊，立马低下头不敢再望珠帘方向。大魔头好像戴着一面白色面具，目光沉冷如冰，倒也没有三头六臂，奇形怪状，和他一样，双手双脚，不过看着非常高大个。

其身后墙壁上镌刻着各种栩栩如生的神兽妖兽图案，龙夔螣虺，凤鸩狐狰，龇牙咧嘴张牙舞爪，更衬得大魔头像是才化形的远古凶兽，野性而暴烈。

萧无之。

这是大魔头的名字。

木羽一面畏惧害怕，一面心想，大魔头这般嗜杀残酷，自己如果真有能力，一定按师父说的杀了他，为天下除害。

他虽痴傻，却也有正派宗门的赤子之心。

但他又深知刺杀魔尊是不可能的，无异于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只能期望这世上能出现一个像从前玉灵仙宫宫主温岭雪那样的仙人，一举诛杀大魔头。

千头万绪间，忽然有三个人一齐施展法术攻向大魔头萧无之，义正言辞：“大魔头，你屠戮焚火堂！肆虐苍生，罪该万死！”

“还想玷污仙门百家的俊男美女，简直就恶心至极！”

“真是天道不仁，竟让你苟活于世！”

“我倒要看看你这大魔头究竟长什么样？！”

一时间，殿内慷慨激昂，义气干云。

珠帘后的萧无之却纹丝不动，好似浑不在意。

忽地，魔族黑衣人手里飞出三把小刀，分别刺进那三个人的喉咙，登时血流如注，手法之快之准令人始料未及。

木羽被一道溅到脸上的鲜血吓呆，如被利箭惊住的白兔。

懵怔，一片茫然。

人血，热乎乎的人血啊！还带了点腥味。

这才多久啊，就死了这么多人。好想回苍山派，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傻子，而不是在这担惊受怕，随时死掉！

木羽心中汹涌澎湃，惊涛骇浪。他咽了下口水，尽可能保持平静，不敢伸手去擦脸上黏腻的温热的血，死命藏好冰晶匕首。

“啧。”珠帘背后传来一声不耐烦的短叹，像是压抑在地底下千万年的岩浆倏地涌动。

黑衣人跪下慌道：“属下该死。”

“封离，本座不喜欢看到血。”萧无之的声音如千年寒冰突然裂开，暗藏无穷汹涌的力量。

一条手帕穿过珠帘，飞到木羽面前。木羽愣愣地看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萧无之是让他擦干脸上的血，免得脏了魔尊的眼，便连忙颤巍巍接过来，仔仔细细擦脸上的鲜血。

另一边魔族黑衣人封离则命人将那三具死尸拖出去，施法清除地上的血迹。

全程不闻一点气息声，殿内针落可闻。

萧无之从椅子上站起来，手搭在珠帘上，似乎有欲掀开的意思，但手又退了回去。

木羽擦干净脸，在想如何处理这手帕，所以抬头望着珠帘，就看到萧无之的手探出来，并不是传闻中的赤红色，更不是如树枝般苍老，反而修长如玉，看着比他的手要大，要有骨感。

萧无之沉沉开口：“那三个是焚火堂的人。”

焚火堂！

木羽知道，焚火堂原本也是仙门百家十大宗门之一。萧无之成为魔尊后，首先就是剿灭焚火堂，将堂主囚禁，其余的人全都杀了，只有零星几个外出的人侥幸保命。

没想到这几个人居然想着为宗门报仇，不顾性命，以身犯险，真是大义凛然。

木羽不由得对刚才死了的三个人心生敬佩。

封离已经噗通跪在地上，语气慌张：“属下这就遍查仙门百家，焚火堂弟子一个不留。另外，属下会再找五个人来替补。”

木羽在心里数了数，今天一共死了五个人，再找五个人替补，也不知总共多少人被抓来面见魔尊，萧无之一定是要用我们这些人来修炼更加诡秘莫测的邪术。

“这些人必定不服本座，不过没关系，只要完成本座交代的任务就行，否则……”萧无之顿了下，语气冷厉如数九寒冬的烈风，“杀无赦。”

木羽感受后脖颈凉飕飕的，其余有些人已经露出愤愤之色。

下一刻，他发现萧无之不知去向。

如神龙见首不见尾。

封离给了每个人一粒小小的种子，道：“这是白骨美人花的种子，谁最先养出一朵白骨美人花，谁就能最先获得魔尊宠幸。若敢故意弄坏花种，或是三年之内都养不出花来……”

突然殿内响起一阵极低沉的兽音，却又震耳欲聋，萦绕在每个人耳畔，接着木羽就看到一只火红色的庞然大物慢慢游到面前，是龙！鳞极硬、须极长、身极大！

它张嘴嚎一声，整个宫殿都微微颤抖，能一口吃下数十人。

木羽吓得浑身一激灵，仙家百门的弟子也是惧怕地纷纷后退。龙乃上古神兽，不是早就灭绝了吗？如何在魔域？如何给萧无之助纣为虐？这萧无之真是法术通天！

封离继续道：“养得出白骨美人花，你们就能活，养不出，就沦为赤龙腹中之物。”

众人惴惴不安地看着手里的花种，这等邪祟之花若真种出来，不是祸乱天地吗？但若不种，可就性命不保呀！

木羽一直心惊肉跳，一波未平一波未起，他还为另一件担忧不已。那就是刺杀大魔头的冰晶匕首还在袖子里，他随时都有可能被魔族的人杀死烧死甚至是吃掉。

但好在他被命令回到房间，一直没有人再提冰晶匕首的事，大概是魔族的人并不相信胡师兄的话吧，他终于可以松口气，连忙按照吩咐逃离赤龙的虎视眈眈。

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没有大魔头的蔑视，也没有那种压抑窒息的氛围，木羽感觉安全多了。他在凳子上静静地坐了许久，并没有想什么，就是这么静静地坐着，等他感觉手脚有点发麻，才站起来稍微活动下，然后将白骨美人花的种子放进花盆的泥土里，浇点水。

水慢慢湿润泥土。

他在书上看到过白骨美人花，是远古以前魔族的一位美人从怨气极重的万人尸骨堆里培育出来的，会侵蚀人的灵魂，让人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此花必须长相俊美之人才能培育，若是貌丑之人培育，花便永远不会开。

真是奇怪的花。

木羽对自己的长相没什么感觉，只是常常听同宗门的人说他除了皮囊好，一无是处，所以他觉得自己大抵是不丑的，但要培育白骨美人花，他以为自己万万不行，他是出了名的“干啥啥不行”。

三年后，他必定会被赤龙一口吞下。

萧无之培育这种邪花，自是包藏祸心，但眼下除了听话也没别的法子，他要好好珍惜仅剩的三年寿命。

望着花盆发了一会儿呆，木羽想起还没处理萧无之递过来的那方青色手帕，上面的图案不复杂但很精致，是一株花开灿烂的凤凰树，顶上栖息着两只白色仙鹤。

清新自然，和魔域的阴暗格格不入。

手帕上有血迹。

木羽有个习惯，用了别人的东西，一定要洗干净再归还，更何况还是大魔头萧无之的。不管有没有机会归还，先洗了再说。

木盆里没有水，他便推开门走出房间，他记得外面有一条清澈的河水。好在没有魔族的人时时刻刻监视，木羽小心翼翼，很顺利地抵达河边。

他蹲在河边，将手帕清洗干净，水凉凉的。

想着迎风吹一吹，用不了多久，手帕就会干。木羽便将手帕举高，抬头却看到一个戴着白色面具的黑衣人坐在树上，正是大魔头萧无之，眼神阴沉，吓得他手一抖，不小心松开手帕，手帕就迎风飘了起来。

被萧无之伸手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