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连伤疤都在彼此的倒影里找到失散多年的亲族,连裂缝都长出相同的苔藓。
——
头顶上灯光明明灭灭,大喇喇刺着我的眼睛,闭着眼睛我都被灯光照的满脸泪水,耳边隐隐约约听到许泽韶的哭声。
一声声小宁此起彼伏。
我听的有点心疼,想起来抱着他说我没事,可脸上脖子上疼的要死,肺里也好似缺氧濒死掉那般。
细想之前好像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不过床上躺着的人与地上跪着的人换了。
“医生,我求求你救救小宁……”
心脏骤然间猛烈抽搐,犹如电击一般。
他哭的撕心裂肺,跟天塌下来一样。
我不怪许泽韶,他冲过来是为我好,他害怕陈铭建在我脸上留下狰狞难看的疤,因为我压根接受不了脸上有什么瑕疵。
我其实很不理解陈铭建,他喜欢的是牛昕,上辈子他自始至终喜欢的都是牛昕,我不理解他为什么会喜欢上许泽韶。
可能是他进入984班后,由量变引起的质变。
我陷入无穷尽的黑暗,永远醒不过来了,一幕幕光怪陆离的景象在脑海里飞度翻滚。
*
“小宁……”
我听到有人叫我,他在哭泣,他很难过,他很伤心,他拉着我的手,摸索着我的右手虎口根部的疤痕。
“都怪哥哥来晚了,小宁身上好多好多疤,都怪哥哥……”
我想要跟他说话可是我怎么也打不开口,你别哭呀哥,我不怪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我很想你很想你,我想跟你好好过的,我还喜欢你。
陈铭建说错了,我站在天台上不是勾引许泽韶,我是想多看他几眼,我以为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不会注意到我。
他柔软的指腹摸着我的手,又缓缓扣上手掌,十指相扣轻轻摩挲,小臂上滴落几滴湿润,他把我整条臂抱在手里压着嗓音问我:
“小宁,是不是非常讨厌哥哥……”
“都是哥错了……那时候小宁割伤哥哥,哥不生气,比起来我自己受伤,我更害怕你受伤。”
“妈说你了,是不是?我听到了,妈骂了你,可我从来从来都没有责怪过小宁,小宁转身找了别人,不理哥哥了,我以为我做错了什么……”
“所以要给小宁一点惩罚,可我没想到,我不理小宁,小宁就不理哥哥……我那时小,我很幼稚,我想要以牙还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让我们两个渐渐走远……”
“哥一直爱小宁……哥从来不怪小宁……”
我想要开口回答他,却发现我什么也做不了,我被困在了黑暗中,我想说我不恨他了,我也不讨厌他,我现在只想揍死他。
他疏离我,我疏离他,于是我们相互疏离,渐行渐远。
我一直以为他怪我,他因为脖子上那道疤怨恨我,还在开学前施舍我。
上一世因为这个我们渐渐散了,他要是早这样……早这样就好了。
“哥的疤难看,小宁的疤也难看……”
说着他的右手扣上我的左手,他虎口处那道疤摩挲着我虎口处那道疤,我不知道他那里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道疤,还在疑惑的时候我想到了上次在他面前哭,他把手指放进我嘴里。
我一狠心……
可是,哥,不难看,我们连伤疤都一样,就像是艺术品一样,我要是没死的话。
我以后可以逢人就说:
“ 我和我哥连伤疤都在彼此的倒影里找到失散多年的亲族,连裂缝都长出相同的苔藓。”
你是我的倒影,你是我最亲爱的人。
哥,我从来都不怪你,我要是活了的话我会好好对你,而你也不准玩小孩子脾气,疏离我。
我一直以为你恨我,我以为你到死的那一刻都在恨我。
记得我手上的疤有着非常久远的记忆:
小时候淘气,没搬家那会儿跟邻居家的小孩抢炮仗玩。他耍赖,趁我午睡的时候偷走了我一盒炮仗。
我醒后拿着根棍子就去找他讨要炮仗。
我出家门上了个坡儿,走到他家门口,远远的看见他蹲坐在地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我抡起棍子,那根棍子很粗,不算轻,整个身体重心偏移,脚下一滑踩翻了一个石头。
我从小土坡儿上滚了下来,直直冲下去,院子里是土地面,坑坑洼洼的不平整。
我撑着身体要站起来的时候,邻家小孩让我赶紧往旁边跑,我还在疑惑为什么要跑的时候,手掌下压着的炮仗轰然爆炸了。
耳朵里发出嗡嗡的鸣声,接着手掌心里一片刺痛,我呆呆地低头看到被炮仗炸的血肉模糊的右手。
邻家小孩哇的一下子就哭了,仿佛受伤的是他,他哭着跑过来喊我“翊宁哥哥”。
本就疼的发麻的耳朵被他的哭声震得更加难受,我推着他要自己站起来,说:“你哭的再大声喊我有什么用,你快叫我哥来啊。”
他鼻涕眼泪混合在一起,眼眶红红的,说再也不跟我抢炮仗了。
我无力跟他讲理,手掌疼的很,总觉得手指头被炸掉了一根。我无奈对着家门口喊哥。
哥还没有喊出口,我就看到我哥火急火燎从那个小坡儿上冲下来拉着我的手骂我。
他平常骂我骂的不少,我习以为常,伸着手问他:“哥,好疼,你看我是不是少了根手指头?”
我哥盯着我的手,脸上满是怒火,我看不得他这个表情,仿佛我犯了天大的错,是个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一般。便抬着还在流血的手在他脸颊上按了一个血淋淋的巴掌印,当作是对他的凌迟。
他却颤着黑色的睫毛湿了眼眶,我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哭,看见他哭,我的手也不是很疼了。脑子里单纯只有一个想法,我哥的睫毛仿佛是一只花蝴蝶的半边翅膀,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轻轻的颤抖。
它一直颤到我的心窝里,激起涟漪,而我就是激起风吹草动的那个人。
而右手食指与中指间的那道丑陋疤陪伴了我多年,每当我看到那道疤我都会想起我哥那张哭湿的脸。
手指没有被炸掉,只是破了很深的一道口,流了很多血。其实我哥来了我也并没有很疼,可我偏要装作很疼很疼,我想看他哭着的样子。
因为我觉得我哥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人,尤其是在哭红眼的时候。
许泽韶是一个矛盾体,脆弱又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