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挂着许多绣品与衣袍的商铺外,两位妇人正闲聊着,穿着红绿襦裙的那个看上去是隔壁铺子的,一边收拾着自家摊位上的糖果,一边小声说道。
旁边穿着墨绿色衣袍,正靠在椅子上休息的那位却很是不赞同的撇撇嘴:
“胡说什么呢,这金绣坊坊主可是位十足的善人,而且我也不是第一次在他家订货了,哎,也不知为何这一批的迟迟没送来……莫不是,传闻是真的?”
对方有些惊讶:“什么传闻?”
“你不知道?不是有小道消息,说金绣坊糟了大火,全坊上下没剩一条活命吗?”
红绿襦裙的妇人摆了摆手:
“我可不信什么‘小道消息’,周氏不是早就说了,金绣坊那闹了火灾,有罹鬼横行,一时半会不好解决,所以那一块都派人封起来了吗,你那批货没准说封路了所以送不出来了呢。”
后者不满的嘟囔着:
“这不是耽误人做生意吗,我这好些个客人都丢了,真是……”
“姨姨,金绣坊真出事啦?”
两人吓了一跳,转头看向忽然冒出来的少女,深绿衣袍的妇人见她一身用料考究的衣衫,眯了眯眼,眼中有精光一闪而过,很快笑了起来:
“哟,这是哪家的小姐啊,长得真秀气,怎么,你也有金绣坊的生意?”
周锦玉笑嘻嘻的凑过去,又露出几分苦恼来:
“我在金绣坊定了套裙子,到现在都没给我送来,我可花了大价钱呢。”
一旁红绿襦裙的妇人还要说什么,解观枢看了看周怀玉怀里的包子酥饼八宝糖,和手里啃了一半的糖葫芦,又看了看正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沈幸,忽而开口:
“沈师哥,你想吃糖人吗?”
沈幸回头看来,灰雾色的眼中流露出几分空白:
“……?”
旁边的周怀玉很上道的迅速开口:
“他想。”
然后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包子酥饼八宝糖,和手里啃了一半的糖葫芦,补充道:
“我也想。”
解观枢露出欣慰的笑容,转头看向那位妇人:
“老板,糖人怎么卖?”
后者一下子笑开,热络的将小货架往这儿挪了挪:
“诶呀小姐好眼光,几位瞧瞧,我这儿的糖糕可是柳城一绝,除了糖人,就说这梅子糕……”
解观枢轻轻拍了下旁边周怀玉的背,声音很轻:
“去选,多选点。”
周怀玉咽了咽口水,更小小声问道:
“多少算多啊?”
“给你爹娘大哥二哥三姐一人买点。”
周怀玉抱着钱袋一脸肃穆的去了。
旁边的周锦玉已经和那妇人谈到城东刘四娘家新添了两个大外甥女了。
她余光撇见解观枢慢悠悠走来,笑嘻嘻的扯回了话题:
“唐姨姨,你知不知道金绣坊的一个传闻,说他们这次闹了火灾……是报应?真的假的啊?”
唐秀莲撇撇嘴道:
“什么报不报应的,说这种话的才是有报应呢,那金绣坊的初代坊主,方青山,你知不知道?那可是顶顶的大好人!”
周锦玉夸张地哇了一声:
“真的假的,他有多好?”
“十多年前那场大灾,你……诶哟,你恐怕不知道,我瞧你不到二十来岁吧?那时候我还是个年轻姑娘,你说不定都没出生呢,”唐秀莲摇着扇子道:
“那时候芳华原大灾,又是饥荒,又是水淹,到处是鬼,除了些有钱的贵人们,就不见哪里有块好地方的——就跟那传言里说的一模一样!我们柳城那时候也是个乡野村地,大伙没饭吃,就吃草,吃叶子,吃牛皮鞋,都吃完了,就吃人。街上到处是卖娃子的,还没有一捆菜梗贵……诶哟,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别又吓着你。”
妇人笑道:“那个时候,我也才十来岁呢,又怕又饿,我爹娘去的早,家里就我和两个弟妹,每天不敢出门,就怕被人掳去吃了……这方青山也是我们柳城的,家里原来是做生意的,长得也算相貌堂堂吧……”
解观枢在一旁听着,隔壁人家的老人时不时插上一句话,倒是叫她听到了一个不曾知晓的,关于金绣坊起源的故事。
数十年前,芳华原像预言中的那样发生大灾,百姓易子而食,街头巷尾到处是皮包骨头横陈的人,躺在地上像一包干瘪的骷髅架子,竟分不出是死是活。
柳城中一个青年人,名作方青山,是商户出生,祖辈都是养蚕卖丝布的,家中相比那些连树皮都啃光了的百姓,还算是有些积蓄。他看不得人们将那些无辜的孩子虐杀而食,便主动花钱买下了他们,收为弟子,养起来教他们纺织,让这些孩子帮他织布,而后拿去有钱人家卖。
若是普通织物,自然入不得贵人们的眼,但这方青山虽纺织手艺一般,却很有些头脑,他在家中传承的书籍里找到一种特殊的红色植物,名唤「美人藤」,与蚕丝编织在一起。这植物看上去虽没什么特别的,但极好生长,就如竹子一般,只要扎下一条根,就能源源不断长出一大片藤蔓,生命力惊人,还能开一种可以闪烁星点的白花。
做成衣物后,只要在衣角留下一点根系,用线穿着细小的灵石缝在四周,既不伤美观,又能让它存活至少五天,人穿上它,便能瞧见衣衫上缓慢开出一朵朵雪白的小花,有荧荧光点闪烁,如影如幻,就像是见到了仙人下凡一般,美丽异常。花瓣一片片落下后,不过太久便又能再生,如此往复,直到枯萎。有文人赐名为「仙人衣」。
如此精妙之物,自然大受贵人们的追捧,很快,方青山的仙人衣便打出了自己的名声,他拿着赚来的钱财带着弟子们离开柳城,在不远处更靠近南岭深林的地方建起了楼房,将弟子们分开培养,有的练纺织刺绣,有的练雕花贴金,但还是老规矩——只收十五岁以下的少年,不限男女,前来拜师的孩子越来越多,这就是「金绣坊」建立的初形。
“靠着这「仙人衣」,金绣坊很快富裕起来,不光是南岭,就是其他地方也有了点关于‘仙衣’的传闻。不过,到了第二代坊主,美人藤的种子失窃,这仙人衣便也就失传了,真是可惜,”
唐秀莲啧啧感叹道:“不然,我高低得买上一件瞧瞧,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才能叫「仙人衣」。”
解观枢若有所思,旁边的老人却冷哼一声,拽了拽她的袖子:
“你听她胡扯……哪来的什么「美人藤」,那方青山分明就是拜了邪神,这种东西一看就是他信奉的那什么娘娘给他的邪物,也就你们这种不怕死的小年轻敢穿。”
“……娘娘?”
“是云织娘娘,祝福纺织的神女呢,”妇人白了那老者一眼,冷哼道:
“自从金绣坊开了起来,如今谁家做丝绸纺织生意的,能不拜云织娘娘,你爱信不信,你家又不做生意。”
老人气得吹胡子瞪眼:
“金绣坊这会子烧了妖火,我看就是信那什么娘娘的报应!莫名其妙的,哪来的什么野神仙。”
“人家战乱年代救了这么多孩子,可是大功德,王婆子,你有空不如先把城北欠阿瑶家的500金给还了吧,你家儿子要娶亲,阿瑶才生的孩子就不要活了?”
“要不是我儿子当年救了她一命,她还有机会嫁人?!她命都没了!”
唐秀莲一拍桌子,做生意练就的一口好嗓子在此刻发挥了极大的用处,响的十里八乡都纷纷侧目:
“你少在老娘这撒泼,当初你儿子自己忘了关闸,才害得阿瑶落水,他本来就该救人,你叫她报恩,人家送了你个铺子,给你儿子自己赌钱霍霍没了,还怨得了旁人不成。我看你就是看人阿瑶家有钱,赖上人家了吧!”
“你———!”
两人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那王婆子只捂着心口说要晕了。
解观枢已经不动声色地把周锦玉拉到身后,又转头冲沈幸使眼色,后者两步走进店,一手交钱,一手把周怀玉提了出来,几人默默后退,小心翼翼的挪到战场边缘。
旁边有过路人嗤笑道:
“王婆子,又出来碰瓷呢?啥时候叫你那金儿子来把欠在我这儿的300银还了呗。”
“诶哟,诶哟……你们,一个两个逮着我一个老人家欺负哟……”
“——别晕咯王婆,你之前欠医馆的1000银都还没还呢。”
又是一阵笑声。
眼看事情逐渐走歪,解观枢小声道:
“……快跑。”
几人默默混入人群,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