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所有仙门弟子皆如临大敌。
狂风卷着雪花,迷乱了视线,素烟拿袖子不耐地拂了几下,扬剑喝道:“躲躲藏藏算什么能耐!有本事出来一战!”
叶莫璃赶紧快走几步远离她,免得被误伤。
别人或许不知道,她跟那女子可是交过手的,什么本事她再清楚不过。
耳边一道冰裂声响起,素烟忽觉不对,余光一瞥,却见手中的长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冻成冰锥,再一寸寸碎成了冰渣。
“看来斩剑术也不是只有阁下的千渊宗会。”陆绸实在看不过她数次出言不逊,自己的佩剑又废在她手上,于是梗着脖子理直气壮道。
陆霄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一旁千渊宗宗主的面色也不太好看,斩剑术乃是她们宗门的独门绝学,现在这布阵之人,影子都没露,就轻而易举粉碎了一把宝剑,这不明摆着打她的脸吗?
“诸位宗主,助我结阵拿下此等狂妄之人!也算了却我们四门的后顾之忧!”那宗主青衫白发,面容却不过中年,端庄秀丽,唯有一双眼睛,透着看遍世事的犀利。
话落,周围寒气骤增,剑鸣声响。
众人一抬头,只见无数道寒剑,密密麻麻如同绵针细雨,悬立于头顶上方,剑尖闪烁着锐利寒芒,剑身嗡嗡颤动,只待一声令下。
“阵起!”四人异口同声,一道青光蔓延开来,与此同时,空中的剑阵也骤然落下。
“铮”的一声,碰撞出一道强劲的气波。
僵持片刻后,那剑阵的寒芒愈发凛冽刺目,竟将青光隐隐下压。
“我说,你们有没有搞错啊,四个人加一起都打不过?都没吃饭吗各位?!加把劲啊!我可不想英年早逝!”一道语调婉转的声音响起,叶莫璃闲适地躺在树干上,看起来并不像担心自己英年早逝的样子。
四门宗主见此,倒也不甚惊讶,叶莫璃作为上京第一炼器师,向来在各方势力中保持中立,从不站队。此次会帮皇族出手,已是出乎意料。
素尘看着眼前形势,微微一叹,走至周子鹤身旁,突然扣住她的肩膀,将长剑搭在她的脖颈上。
周子鹤皱了皱眉,这个人速度比她快得多,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她竟然躲不开。
“我知道阁下没有与我们为难的意思,不然方才碎的就不是我师妹的剑,而是她本人了。”素尘的声音不大,清冽如流水一般,不急不缓,她知道那人听得到:“不如我们双方各退一步,面对面谈判一番,阁下看如何?”
“素尘,你在做什么?!”那千渊宗宗主自然是非常不满她这做法,这不是表明了她们自认不敌此人吗?
素尘倒也不恼不惧,只平静道:“对不起,宗主。”
眼下的情形这是最好的选择。
叶莫璃在一旁喟叹一声,总算有个聪明人了。
可上方的剑阵却恍若未闻,继续下压。
“我知道阁下在想什么,你的斩剑术确实比我们千渊宗的还要厉害,那么……”素尘手一松,从不离身的宝剑就这样被丢在地上,然后双指凝出一道长剑形状的寒流:“这把剑,你斩得碎吗?”
叶莫璃本是用余光看着那边,这下突然坐了起来,盯着那道寒流。
——剑气。
在黄泉客栈,那白衣女子就是将剑气附在茶水上,割伤了她,冻裂了她的玄铁地板。
都说这八荒中,能凝出剑气的人不过寥寥数几,可短短一日之内,她就见到了两个。
那宗主见此,严肃的面上才浮现几分得意之色。
都说千渊宗首席大师姐素尘是几百年也难得一见的剑修天才,用了不到三十年便已修炼至返虚九阶,踏入归道期指日可待。
更有人说,她会成为继当年那位一斩飞升的神君之后的剑修第二人。
“哈……”一旁半昏半醒的柳眉州突然笑出了声:“愚蠢。”
她们不知道,不管是什么剑,都伤不了周子鹤,这样的威胁,根本没用。
可是下一刻,剑阵忽然停止了施压。
神君还在等什么?柳眉州不解,直到看见周子鹤身上血迹斑斑的伤痕,虽然停止了淌血,但愈合的速度明显变慢了。
她的能力……难道在逐渐消失?
就在剑阵悬停的一瞬间,一柄弯刀出其不意地飞来,闯入剑阵中,铿锵之声炸起,刀剑相撞,数把寒剑瞬间化烟消散。
抬首望去,来人玄衣银甲,面色沉肃,陆绸认出这是皇族禁军的将领。
她停住脚步,身后是微笑着走来的明宛郡主。
没想到为了抓住她们几个,这郡主不惜将禁军统领搬下山,要知道这位将军向来是在陛下身边守着的。
“辛苦各位宗主,此事之后,本郡主会向陛下请示赏赐,宫中新炼出的一批丹药,皆是一等一的顶尖宝物。”明宛笑吟吟道。
四位宗主心照不宣地加强灵力的输出,青光大盛,眼看就要将剑阵吞噬。
就算今日皇族不出手,她们也是要将这人拿下的,这般横空出世的厉害人物若是在自家宗门中,那是得拿上好丹药和药浴养着的,只可惜……
“今日可算是开了眼界,见识了大名鼎鼎的四大仙门,合力围攻一人不敌,便挟持人质来作要挟,趁人不备却又出手偷袭!”柳眉州忍着喉中疼痛,讥笑出声。
陆绸面色有些发白,看着陆霄那张熟悉的温柔面孔,心底却生出一股寒意。
陆霄心有所感,偏过头去看陆绸,却见她撇开目光,不与自己对视。
寒剑齐齐颤抖起来,勉力将要直冲而上的青光抵住,愈发狂盛的寒风吹散了纷飞大雪,众人也终于看清了这个以一敌四的修士真容。
伽音悬立于剑阵之上,头顶上方浮着一重重复杂奇异的阵图,背后是灵力凝成的一把巨剑,一片白衣立于天地间,面容如雪苍白圣洁。
“师尊……”周子鹤抬头看着那个身影,不明白此时到底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中一团乱麻,既因师尊没有丢下她而窃喜,又担忧伽音为她再次受伤。
一丝殷红从伽音嘴角流出,打破了白瓷面容的一尘不染,衬得肤更雪白,鬓更乌黑。
“师尊!”周子鹤心中一紧,眼睛一痛,脑袋也跟着抽痛起来。
不要……不要在这个时候。
明宛嘴角翘起,走至周子鹤面前,靠近她的脸仔细打量,伸出手指想往她脸上一戳:“原来你长这样……”
近距离看,跟坐在马上一瞥还是有区别的。
不料周子鹤一偏头,躲开她的手,长睫垂下,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你——”明宛手一顿,戳了个空的手指,就犹如当初长街上,打了个空的鞭子,让她再一次怒火中烧:“赵夙!”
“末将在。”那银甲统领上前一步。
“让人将她押住,让你好好站着看我,你不愿意,”明宛原本有几分欢喜灵动的双眸彻底冷了下来:“那就跪着看!”
几个禁军上前,夺过素尘手中的人,往她膝盖上各踢一脚,周子鹤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看来她得罪的人还挺多。素尘饶有兴趣地默默打量着跪在地上面无表情的周子鹤。
“抬头。”明宛这下满意了许多,命令道。
周子鹤恍若未闻。
“我让你抬头!”明宛捏住她的下颚,迫使她抬起头。
下一刻,她就怔住了。
周子鹤那双黑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瞳孔里,没有强权之下的恐惧,没有被羞辱的愤怒,只有一片冰冷,和深处无边无际的血色。
看着她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死物。
*
不行,神君快坚持不住了。
另一边,陆绸左右看了看,视线停在祭台上的金色方鼎。
祈神大典所用的金鼎乃是太行山的鸾金所炼而成,鸾金……她曾在一本古籍上看过一个阵法,就是用鸾金开阵。
可是,那个大祭司还守在鼎前……陆绸心念一动,看向怀中虚弱的柳眉州。
大祭司看着眼前这乱成一锅粥的情形,满头大汗,围着金鼎踱来踱去。
祈神大典再耽搁下去,陛下怪罪下来,第一个掉脑袋的就是他——
他一转身,一把长剑正停在他面前,剑尖险些戳到他的眼珠子里去。
他大脑一片空白,没想到掉脑袋来的这么快。
那把剑一顿,随后扬起,在他头上重重一敲。
柳眉州抬的手随着长剑落下而脱力垂下,指尖微微颤抖,她大口喘着气,似乎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
“多谢师姐用御物术帮我。”陆绸眸中闪过一丝心疼,还是干巴巴道了谢。
柳眉州倪了她一眼,随后似是极为疲倦地闭上了眼,声音微哑:“我不是帮你,我只是想要这些人付出和我一样大的代价。”
陆绸嘴唇一抿,没有再说什么,她回忆古籍上泛黄的文字,在心中低念:“天罡列位,逆转阴阳,鸾金入海,龙脉降魔!”
祭台上方鼎身上的金色纹路开始闪烁起来。
*
伽音体内的真气早已混乱不堪,横冲直撞,喉中满是血腥味,可脑中却清明一片,停在周子鹤最后的那个微笑。
寒风卷起她的白裳,衣袖与青丝猎猎翻飞,她双手在胸前化符,把身体各处仅剩的灵力都凝聚起来,汇入丹田。
她已经很久没有受过这样重的伤了,上一次……那是很久以前了。
这么做的后果,即使不用布阵推演,她也能预料到。
原本她应该放手离去,让周子鹤顺应天命,走她自己的路。
可是,她鬼使神差地没有走,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周围布下了十方风灵阵。
先前说不想一个人走的人不是她吗?为何又反悔了?
这个问题一直在她心头萦绕不去。
罢了,她收的徒儿,她许下了承诺,无论如何,她也不能放下她不管。
丹田处的灵力猛地迸发出来,头顶的阵图光芒大振,嗡嗡颤动的寒剑如坠千斤,狠狠刺下。
这时,金鼎内也悄然蔓延出一张鎏金的网,与剑阵一同,压在金光罩上。
刹那间,风停雪止。
下一刻,爆鸣声响彻群山,祭台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里头深不见底,通红的岩浆爬满凹凸不平的壁面。
周子鹤猛然回神,看着伽音的身影如一片雪花从空中坠落,朝那道深渊坠去。
她下意识扑过去想接住她,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皇族禁卫抓住。
“你想去哪儿?本郡主好不容易抓住你,你要是敢走一步,我就砍了你的……”
话到一半,一把青剑铮地飞来,干净利落地砍下了周子鹤的左臂。
鲜血溅出,禁卫大骇,手下力道一松,周子鹤挣脱了束缚,跌撞着向前跑去,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纵身一跃,跳下了深渊。
*
伽音极速坠落,失重感让她心跳加快,寒风穿过山谷,又穿过她的衣袖和胸膛,模糊的视线里,是白茫茫的天空和几只快速掠过的飞鸟,身后是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和燎人的岩浆。
这样的场景她曾经也见过一次。
那时有一个人跟着她跳了下来,抱着她,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她缓缓闭上眼睛,这一次,没有了。
“师尊……”
一声渺远又微弱的呼唤响起,仿佛是她的错觉。
“师尊!”
这一次,那声音更大了些,依旧不清晰,但却坚定得带上了几分真实感,仿佛近在咫尺。
伽音猛地睁开眼,只见远处有一个黑色身影朝她飞来。
还不待她仔细辨认,那个身影俯冲下来,紧紧抱住她。
对方的头发被风吹得冰冷,但脸庞却滚烫。
紧紧相拥的两人在空中飞快坠落。
耳边除了风声,就是她加速的心跳声。
伽音的眼睫颤了颤,这样的场景太过熟悉,让她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处何处。
“师尊。”
她听见周子鹤唤她,不安、无措、还带着失而复得的惊喜。
就在这时,脑海深处响起了另一个声音,低沉、含笑、带着无法逃脱的窒息感。
【伽音。】
“是我不好。”周子鹤道。
【是我轻敌。】
“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