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人们在渐渐好转,生机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回归大地。
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神谕阁医疗部。没有人敢去拦他,就连路过的同事都不敢看他的眼睛。
“宫队。”
他在走廊上遇见了他曾经的队员,那位在深夜和他坦言想回去陪伴母亲的青年终究还是得了病。如今这位青年的死魂症也已大好,但他的母亲却没有挺过第一波爆发。
他穿着病号服站在那里,对宫溯宁说:“他在顶楼,‘创生’在保他的命。”
离得越近,越有种近乡情怯的慌张。他站在病房外,不敢推门进去,只能在门外呆呆地站着,路过的护士都绕着他走。
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出来,表情严肃。他直接关上门,没让宫溯宁看见里面人的一个衣角,只是低声说:“去旁边,别在这里堵门。”
宫溯宁吸了一口气,试图把情绪憋回去:“他......现在怎么样?”
“上面还在要求我吊他的命,但我不想干了。”男人直言道,“要不我俩直接换班,你来陪他渡过最后一段时间,这样就算某天夜里他突然死了,也不至于怪到我身上。”
宫溯宁咬了咬舌尖,直接一拳揍了过去。两人在病房外用□□打架,却没有人敢去拦。
“你能不能收着点你的脾气,听我把话说完?”
男人在地上毫无架子地一滚,快速解释道:“有功夫跟我打,还不如去陪陪他。上个月他三次试图跳楼,都被拦下,现在应该只有你才能改善他的心理状态,给他一个相对良好的临终关怀。”
他偏头躲过一次攻击:“现在支撑他活下去的动力只有你。别打了,是上面要求必须等完全榨干才放他死,你现在打我也没用,快去揍那群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负责人吧。”
宫溯宁站起身:“之后再找你算账。”转身推门而入。
他曾想过凌焓声的状态会很糟糕,没想到会糟糕成这样。
被他花费几年养起来的肉全部消失,整个人瘦成一个骨架,跟死人一样躺在雪白的床上,几乎和床铺融为一体。他的爱人安静地睡着,眼下的红痣都显得死气沉沉。一只瘦的不成人样的手臂伸出被子,上面布满了针孔和褶皱。
他只能放低呼吸,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触碰那只手,最后十指相扣。
“阿焓......”他轻声喊着,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从上午坐到深夜,期间有人想进来,都被看门的“创生”赶了出去。
终于,凌焓声的眼皮动了动,浑浊的眼睛一时无法聚焦。
“阿焓?”
宫溯宁都不敢碰他,生怕把这脆弱的身体碰散架。几乎一整天没有接受“创生”的治疗,凌焓声的情况明显已经到了极限。
“阿宁?”凌焓声突然睁大眼睛,手胡乱地摸着,“宁哥?你回来了?”
宫溯宁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稳定:“嗯,我回来了。”
“我终于等到你了......这不会是在做梦吧?”凌焓声勾了勾唇角,弧度小得可怜,“如果是在做梦,好久都没有做到这么好的梦了。”
“不是做梦,阿焓,我回来了。”宫溯宁轻轻托起凌焓声的手,放在自己脸部,“你看,你能碰到我。”
“我现在是不是很丑?抱歉,让宁哥看到我这么丑的样子。”
凌焓声看上去想坐起来,宫溯宁托着他的背,让他靠在床上。他的生命在走向尽头,但精神状态意外地好,宫溯宁不愿去想其中的原因。
“宁哥,我不想呆在这里。”凌焓声轻声说着,眼中黯淡无光,“我觉得我今晚挺精神,可能是要死了,我不想死在这个地方。”
“你别这么说。”
“生死无常,宁哥你也要学会看开。”凌焓声看似乐观地说着,“我这一生虽然比我想象中还要短暂,但我过得很完整,遇到你是我这一生中最幸运的事。”
宫溯宁说不出话。
“你的人生还很长,我听其他人说你是不死鸟血统,那就更长了。无论之前发生了什么,之后你一定前程似锦,也会遇到更多人。到那时候,跟我在一起的这段经历就只是你漫长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你或许会忘了我,我也不会......”
凌焓声张了张嘴,这句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不会介意吗?他分明介意得很。他恨不得宫溯宁从今往后每天都想着他,但这不可能,也不应该。
“我恐怕活不过明天。”他做出判断,随后勾了勾宫溯宁的手,“宁哥,趁现在大家都没注意,我们私奔吧。”
浮叶的春天依旧有些寒冷。宫溯宁脱下外套,把凌焓声牢牢裹住,从窗户跳了下去。
他们把混乱扔在身后,只想享受属于他们两人的最后一晚。
两人在河道边找到一艘无人的小船,在旁边放了一些零钱,便把船开走了。没有小雨,只有星光,宫溯宁抱着凌焓声在浮叶繁杂的河道里穿行。
“我听过一个爱情桥的传说。”宫溯宁划着船,在凌焓声的耳边慢慢说着,“穿过浮叶的9座拱桥,就可以长长久久,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我们好像穿了不止9座。”
“那我们就比生生世世更长久。”
凌焓声觉得自己越来越疲惫,他强撑着不合上眼睛,拉着宫溯宁的衣袖。
“宁哥,我后悔了。”
“嗯?”
“你还是不要忘了我吧。”
濒死的恐惧撅住了凌焓声的脑袋,他开始胡言乱语:“宁哥,我好害怕。”
宫溯宁只是沉默地抱住他。
“宁哥,你以后一定要给我烧纸。”
“我吃不了小蛋糕了。”
“宁哥......阿宁......抽血好痛......我不想死......”
凌焓声没有流下一滴眼泪,但他分明在哭。
“我不想死的......我还没有活够......”
“没事,宁哥一直陪着你。”
宫溯宁轻拍着凌焓声的背,放低声音,像是在蛊惑,又像在安慰:“我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
额间传来熟悉的触感。凌焓声安心地闭上眼睛,在宫溯宁怀里永远睡着了。
宫溯宁抱着他,在河道里走到晨光熹微。清晨的岸边没有旁人,一位穿着黑色风衣,打着黑色雨伞的男人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他看着宫溯宁靠岸,散步似的走到濒临崩溃的人面前,微微倾身:“宫溯宁先生,节哀。”
宫溯宁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男人这次没有变装,天生微笑唇与气氛格格不入。
“先生,首先我需要提醒您,在您家中书桌上有他留给您的一封信。但不要着急,我接下来的这句话请不要忘记。”
肤色苍白的男人歪了歪头,莫名其妙吐出一句话:“葬礼一周后,一定要记住打开那封信,这是关键。”
宫溯宁晃了晃脑袋,属于“死亡”的咒言在他脑中生效。
“接下来嘛,我其实是来安慰您的,虽然我的身份敏感,‘创生’也不太欢迎我。噢,我似乎已经感觉到他的气息了。”
象征“死亡”的男人嗅了嗅,微微皱起眉头。
“我来把他带走,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您都不会再遇见他,他会去往另一个世界,拥有一段全新的生活。等他在那个世界死亡,我就会把他接回来。事成之后,您就能再次见到他。”
“只不过那时,您可能已经忘记他了。”男人喃喃道。
一阵风吹过,宫溯宁突然清醒。他茫然地走了几步,看见前来迎接的神谕阁人员。
“不行!”宫溯宁反应过来,“你们不能带走他!”
“凌默先生的身体属于全人类共同的财富,宫溯宁先生应该不会不明白吧?”为首的人招招手,“为了全人类,请把凌默先生放心交给我们,我们会赋予他最大的价值。”
“为了全人类。”
*
葬礼过后。
禾苧瞥了瞥守在外面的人,嗤笑一声,走了过去。
“别来无恙,齐先生。”
皇庭的交接人员撑着伞,看着这位手段了得的神谕阁新领袖,直觉这次交接不会顺利。
“禾苧女士,按照传统,宫先生应当交予皇庭方面处置。”
“记忆清除术不止你们会,这种小事,神谕阁也可以解决。”
“皇庭做的并非清除记忆,而是记忆存储。”姓齐的人提高了声音,“这是项伟大的工程,以一人之力记录人类历史,您难道想让这个项目功亏一篑吗?”
“皇庭的项目,与我神谕阁又有什么关系?”
禾苧无视皇庭人员愤愤的眼神,和蔼地说:“宫溯宁先生是神谕阁登记过的成员,他的所有都归神谕阁管理。神谕阁归属于大祭司,大祭司不在,神谕阁就是宫先生的家。您是想把他从家里绑走吗?”
“哼。”那人不屑地扭头,“不管你们以何理由推脱,你应该懂得让宫溯宁保留记忆的危害。”
“我自会让他忘记这段痛苦,这是我们责任的一部分。”
皇庭的人终于离开。禾苧收起笑容,冷冷地补充一句:“不过多久想起来,也是我们说了算。”
宫溯宁没有打伞,只是站在雨里,没有痛苦,也没有落泪。他似乎失去了悲伤的能力,短短七天,他从满怀期待,变成心如死灰。
“阿焓,这个世界不值得你停留一瞬吗?”他对着空气询问。
没有人回答他。
人死后会有异能残留,对世间留恋的亡魂会在死后回归自己所爱之人的身边,进行最后的道别。宫溯宁一刻不肯合眼,生怕凌焓声回来时自己在睡觉,错过与他的相逢。
但他没有回来。
宫溯宁擦了擦凌焓声被雨水淋湿的相片。棺材里没有尸体,崭新的神骨已经进了神谕阁研究室,留给他的只有这张他曾经的照片。
“没关系,我还是会永远记得你。”
“宫溯宁先生。”
禾苧走到旁边,低头默哀三秒,才说:“宫溯宁先生,时间差不多了,准备下葬吧。”
宫溯宁点点头,下一秒就失去了意识。
“把他带走吧。再这么下去,连我都要动摇了。”
禾苧看着那张照片,独自在这里呆了很久。
*
葬礼后一周,宫溯宁回到了家。
这个地方熟悉又陌生。他看着屋里成双成对的东西,总觉得缺少了什么。他把买来的糕点放在桌上,等待了很久,没有等到他想等的人。
最终糕点进了垃圾桶。
心里变得空空荡荡。他开始在屋里清扫已经沾灰的东西,扔掉了不用的枕头、牙刷、拖鞋和不认识的睡衣。
那种难受的感觉仍在持续。他不明缘由,甚至想把这个家全部砸烂。那种萦绕在整间屋子里的气息挥之不去。他总觉得这个家里应该还有另一个人,但他等不到,也忘记了那是谁。
他走进书房,书柜里有他从不看的小说,桌上有他不认识的笔。他准备把笔筒一起扔掉,却在下面看见了一张纸。
“致宫溯宁。
当你看到这张纸时,我应该已经死了。当然,最好的情况是,我正在你旁边,指着刚刚那句话对过去的自己发出大声的嘲笑。
但我无法假定这种情况的发生。我既然有神血,就会有神骨,他们应该不会放过这个宝贵的机会吧。
我写这封信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明白,你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我知道我很自私,应该让你拥有崭新的生活。但我不甘心,我偏要打破传统。
你不吃禽类,不吃葱姜蒜,不吃辣椒花椒,不吃芹菜香菜,不吃看得见形状的番茄,不吃大块的肉,不吃八分熟以上的牛排,不吃盐味重的街边小吃,不吃三分甜以上的甜品。
你要重新学会爱自己,不喜欢做的事不要勉强,爱做的事大胆去做。
如果你之后有了另一个喜欢的人,请带他去河道边那家糕点铺,那里的酥绒糕很好吃,我会喜欢的。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此去一别,经年之久。愿你身体健康,万事顺遂。”
没有落款。
宫溯宁放下信件,想把它扔进垃圾桶。犹豫几下,还是把它夹进一本书,放进要带走的物品里。
他拨通了一个通讯。
“喂,你好,能不能为我安排一个新房子。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