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棠坐在茶炉一侧,昏黄的火光将她的侧脸照的有些发烫。
话语之中感慨不忿无法忽视。
“北地时,儿臣曾见夷狄百姓中人人以投身军伍身死为荣,不拘男女。库勒可汗将将兵权养蛊似的让自己的儿女厮杀,上有所行下必效之,百姓见也不乏女子投身军伍,”
“你的意思是那些女子强过我大昭的男儿郎?”
赵棠眼也不眨,“是。”
“她们虽是女子,可有些人强过我大昭男儿许多,可见,女子并非生来柔弱,只不过被后宅琐事束缚了双拳,绊住了双脚,空有报国之心却没有机会施展。”
隆庆帝没有接话,转身伸手从托盘中将那成堆的奏疏拿了出来,抬手递给赵棠,“看看吧。”
一边说着一边将其中一部分丢入火中。
诞言妄语,不值一眄。
“你既有心,便放开手脚去做,可也需注意手段分寸,不能失了度。”
“是,”赵棠草草将奏疏翻看了一遍。
不消细看,闭着眼她也知道这些人都写了什么。无非是她越权行事,狐假虎威,或是说她少年人不达政要,行事无度诸如此类的话罢了。
剩下的奏疏被隆庆帝全部丢在火中,火势陡然猛烈,火光将父女俩的脸照亮。
“百官各有心思,新政必然引起反对,如今朕活着,他们是来找朕,若是朕没了,恐怕影响的就是你的名声了。”
“文官的笔是淬了火的刀子,凿得透石壁,也能穿透羽林卫的甲胄。”隆庆帝靠在椅背上,透过夜色看向玉京。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可史书上却一次都没落下。
赵棠低着头,“儿臣记下了。”
隆庆帝并非是责怪,只是年轻人,有些路第一次走,若是手中有份與图,总会走的轻松些。
弹劾的奏章并没有起到想象中的作用,行宫安静如昔,渐渐地,所有人都知道,隆庆帝放权放的彻底,如今立在朝堂上的皇太女会成为真正的大昭的天子。
雷霆手段又辅以怀柔之策,反对之声渐熄,赵棠在朝中逐渐的站稳了脚跟,许多事也能朝着她设想的那般进行。
与此同时,林筱雅和户部尚书之子王祎也已经六礼走完。合两姓之好,在两家的期许之下成婚,并于这一年的冬月产下一女。
又是一年冬。
距离赵棠封太女已经过去三年,她已经做了两年的监国太女,在这期间,除了年末时,隆庆帝从不现身,更不过问朝政。
实际上并不是隆庆帝不想露面,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入秋后,他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秋末冬初时,已经严重到卧床不起。
隆庆帝的病情每日里都会有人禀报赵棠,而陈怀芷也从建章宫移居行宫,赵棠闲暇时也会在行宫小住。
在她看来隆庆帝不如搬回太极宫修养。
她如今不过是监国,依旧住在从前的凤栖宫,太极宫是天子寝宫,一直空置,若是回宫,远比行宫方便。
为了保证行宫守备,谢敏诏和李钺都被赵棠派出,这两个人来守卫行宫她再放心不过。
另一边,除了太医院的老院正,赵棠还另外从民间找了许多声名远播,极富盛名的杏林圣手。
可有时候命运就是那样,你想留下的不一定能够留下。
人与人之间最为相同且亘古不变的:每个人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走。无关身份地位,你的富贵与荣华究竟是如何的耀眼夺目,那并不重要。
隆庆三十四年,冬月。
隆庆帝薨于玉京郊外行宫。
第二年元日,太女赵棠登基称帝,改年号隆熙。
史书上短短几行,只言片语便将一个王朝的更迭具述。
没有人感到意外。从太女监国开始,所有人都在等,等赵棠真正的登基称帝。
相比于监国时百官们对赵棠的诸多不满,此时再看,他们的陛下那时间已经是手下留情。
从前的陛下年轻,初涉朝政锋芒毕露;现在的陛下却变了,变得叫人有些看不透,变得难以捉摸。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赵棠登基之后并没有做什么动作,只是罢朝三月为先帝守孝。这三个月有些人惴惴不安,有些人却泰然处之,赵棠对此视若无睹,只是静等佳期。
三月期满,赵棠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准备登基大典,而是为从前的陈皇后举办册封礼。
除此以外,一道道诏书鹅毛一般的下发。
太傅薛成方封帝师,陈国公加封镇国。
赵棠向来是个举贤不避亲的,当然,也没忘了有功之士,她时刻警惕着御史的嘴皮和天下文人士子手中的毫笔。
有功者论功行赏,即便是远在京都数千里外的边疆将士赵棠也没忘,特意开了自己的私库犒赏,这其中也有赵棠自己的私心。
远在西南的木兰军,论功行赏时常常像是遗忘了一般无人问津,她开私库,犒赏军队,木兰军自然在列,户部开国库,为戍边的将士们送军需自然也不好如从前那般略过。
不仅如此,赵棠还秘密送去一封桂三娘等了许久的手谕。
手谕十分简单,但桂三娘却等了多年才等到。木兰军总算能像其他各道的守备军一般扩充了。
隆庆帝的离去让赵棠有一瞬怅然若失,只不过这些情绪被登基的忙碌冲散.等她彻底的反应过来,新帝的登基大典已经结束。
登基大典的结束彻底的宣告真正属于赵棠的时代开始了。
储君时的赵棠便有心创办女学,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延后被驳回,登基之后赵棠,不,如今的隆熙帝旧事重提,却依旧遭遇阻拦。
朝堂之上又是一片激愤。
“陛下三思。”
赵棠监国三年,朝中百官个个眼熟的很,即便每年都有新人,可实际上三年过去,人都还是那些人,事也没变,一瞬间有些恍惚叫人不知今夕何夕。
“女学事关重大,不说遍天下也没有多少女子读书为官,便是户部恐怕都支不出银子来办学。”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赵棠不管是做储君还是做公主,都未曾为银子发过愁,皇帝的私库,皇后的私库,还有她自己的库房,哪一个都够她潇洒许久,这一登基却显得手头有些紧了,便是她的私库也有些入不敷出了。
“户部怎的又没钱了?”赵棠眉头紧锁,沉声质问,诚然这些日子国库的花销如流水,可也不该连办学的银子都拿不出。
户部尚书王永茂一听,生怕赵棠误会,赶忙站出来分辩,“陛下明鉴,自先帝驾崩,太后册封礼,登基大典,还有各处的军费开支,这些算起来便不是一笔小数,”
“册封礼走的是朕的私库,各处的军费,为了体恤,朕也出了半数,国库不该如此空虚。”
户部的人个个都精的很,自然不慌,“自陛下登基便要修建帝王陵寝,所费亦是甚巨。”
户部账目做得精细,可赵棠却并不全然的相信他们,此番争论并没有争出个结果,朝会结束赵棠便派人将赵漱玉叫到了三清殿。
“陛下。”
赵漱玉一身骑装,倒像是要出宫。
“你这是要去哪儿游猎?”
对这个皇妹赵棠还算印象不错,不然今日也不会叫她来。
“皇姐可是有什么要事交代臣妹?”赵漱玉机灵的很,此时刚结束朝会,叫她来肯定有事,绝口不提自己与人相约游猎。
“从前听贤太妃闲谈时提过,你于数算一道颇有心得?”
赵漱玉面色微僵,但还是点了点头,“从前夫子确实夸过几句,可那也当不得真。”
赵棠可不听她这推托之词,“明日你就去户部报道。”
“是。”赵漱玉声气儿都短了两分,点点头应了。
皇命难违,但是她也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去了,到时候差事没办好,白白丢人。
“皇姐是想命臣妹在户部历练还是…?”
话问的小心赵棠回的直白。
“查账。”赵棠没打算藏着掖着什么,直接言明她的目的,“户部日日哭穷说国库空虚,朕倒要看看是为什么。”
“明着查还是暗中行事?”
没等赵棠开口赵漱玉自己也反应过来,自己这是问了一句多余的话,如果是明着查哪里还用得着她。
赵漱玉领旨,也没空策马游猎了,第二日一早就登了户部的大门。
其实除了赵漱玉,玉京之中也没其他的适龄的公主皇子了。不是成亲去了封地便是软禁玉京,一时间赵棠也找不着更合适的,不过,赵棠相信自己的眼光。
日子打马而过。
转眼赵棠已经亲政三年,在这三年里,大昭的百姓依旧安居乐业,边疆依旧安稳,赵棠的日子除了比从前忙碌些,倒也没什么变化。
而林筱雅自成婚之后却变了许多。非节礼甚少入宫,就连林筱雅的第二子赵棠都还没见过。
为人子女与为人妻子终究是有些不同的。
难得空闲赵棠便服出宫直奔从前的公主府,另一边的王尚书府、淮阴侯府和樊楼也一早的收到手信,几个人朝着公主府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