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繁体版 简体版
天籁小说网 > 望山步虚词 > 第6章 钗头凤第五·觐遇

第6章 钗头凤第五·觐遇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宴会前,乾清宫。

…………

“行阙,你来啦。”听到动静,李君彦从堆积如山的文书中抬起头。

“嗯。陛下久等。”

“坐吧,行阙。”李君彦放下笔,从台阶上走下去,与陆行阙相对而坐。

“陛下,不可……这不合礼数。”

“朕与你,何必在乎这些礼数?”

陆行阙了然地点点头。是啊,三十年了,陆行阙想。此时他们眼底映着的,皆都是对方那张熟悉的,却又远比印象中苍老的脸。这几十年都是书信往来,还未有机会像今天这般坐下来好好聊聊,他们都不禁有些百感交集。良久,李君彦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短暂的沉默,两人都整理好了情绪。李君彦率先打破寂静:“行阙,朕此次令你携子归城,你可知为何?”

“臣愚昧,不敢揣摩圣意。还请陛下明言示下。”

“行阙啊,”李君彦说:“朕与你莫逆多年,即使你不常在朕身侧,你我也不少书信往来。这三十年,你陪朕什么都走过了。当年朕刚即位,根基尚且不稳,朝中风声鹤唳;又逢李璟恒战殒,北地怛逻斯更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你舍了自身荣华富贵,为朕打下了塔城江山。甚是辛苦吧……”

“不敢当,君主家国本就是臣的职责,您何必如此言重?”

“如今让你班师回朝,朕不仅是想见你一面。”

“嗯。”

李君彦深深吸一口气,说:“如今朕唯有立储之事未了。长子李昶为贵妃所生、次子李旸为嫡出,且二人身后势力皆是盘根错节,朕无论扶持谁都会落人话柄。但都是朕的孩子,朕对他们也各有不满。李昶过于优柔、李旸气焰太甚,皆不成气候,还需要磨炼。”

“毕竟二人年纪尚轻,陛下也不必过于苛求。”

“现今赵家得势,朕都要忌惮几分。日后若是将江山交予李旸,怕是一半都会落于赵氏手中。赵氏虽手握重权,但这么多年一直兢兢业业,没有丝毫僭越;且赵氏祖为开国元勋之一,民间威信极高,朕怎好轻易动他?”

陆行阙不语。

“行阙。封赏,爵位,该你的,朕一定重重的赏。”李君彦定定看向他:“可是行阙,你仅得一子,你舍得令你昆山陆氏截流?”

“陆氏只愿作大燕的利刃尖刀。陆辰远自有他命。”

“日前克拉玛依需要你陆行阙,日后洛阳也自有陆辰远的去处。这是好事,行阙。”

陆行阙微微动容,却仍是不语。

李君彦能明白陆行阙的彷徨,他身体微前压,说:“此次归都,朕只有一事相求。行阙,朕知道你的儿子如你一般聪明骁勇,屡立战功。可是,朕不用他继续打仗,要陆辰远留在洛阳,你不要恨朕……”

——“相求”。皇帝的姿态已经摆得够卑微了。此时,陆行阙终于把头抬起来,眼眶分明有些红。他看着皇帝,心中无限酸楚。塔城之路,一去经年,其中辛酸悲苦,无人知他更甚;也无人比他更希望他这唯一的孩子过得轻松坦荡。可是,失去他的庇护,辰远当真能过得好吗?陆行阙虽舍不得他这唯一的孩子,但他也知道他无法拒绝皇帝任何一句话。

陆行阙终于开口道:“哪里敢,臣等求之不得,”他哽咽着说:“臣替孩子谢过陛下。”

李君彦继续道:“行阙,三十年未见,朕登基时候的旧人,也仅剩你一人了。吾等本应好好叙叙旧的,可是行阙,边防不可一日无人。此次召你回都,恐怕也难多见你几面。这些天多来朕这里走动走动。”李君彦偏着头,声音掩饰不住的哽咽。

“陛下万不可以微臣性命为念……”

“身居高位。朕却是陋室空堂。眼见得朕又要把仅剩的旧友送到那苦寒地方去。”他起身,向前握住陆行阙有些干枯的手。

陆行阙终于忍不住眼泪。此时,两人多年深厚的想念胜过了君臣礼数——空旷的乾清宫,泪流满面的两人,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行阙,朕万般不忍啊……”

陆行阙从座位上走下,到皇帝身前,他直直跪下:“从今后,辰远就拜托陛下。陛下莫要嫌辰远顽劣……他自幼于塔城长大,举止野蛮,到了洛阳,臣必定叫他安分守己,熟悉礼教。”

李君彦弯腰,将陆行阙郑重地扶了起来:“放心吧,”他说,“你既把孩子交给朕,朕断会给他最好的。你且放心。”

陆行阙谢恩,不多时别了皇帝。他走出乾清宫,一步一步,思索着他与皇帝的久别重逢,也怀着对儿子的万般不舍,更多的,则是他对命运多舛的感慨。凡人之命,不由己也。他的一生,无疑像风中柳絮、雨中浮萍:不论是洛阳荣华富贵的生活,还是塔城的和平安定,甚至连他唯一的孩子,——坎坷一生,他却什么也留不住。

皇帝既然开口,那辰远他必定是带不走了。现在陆行阙只希望,皇帝能念着他昔日扶持的情分,念着他好歹为燕国兵戈戎马了大半生,为辰远谋个生计。父与子相依为命二十余载,他不曾想,分离竟这样的突然。陆行阙甚至不知如何与儿子说,这洛阳一别,此后便再难见了。

“陆将军,地面湿滑,您且慢行。”走出乾清宫时,门口的小厮提醒道。

是啊。我慢慢走。

等宴会过了,再几天,我再和辰远说吧。

…………

陆天眠与凌寒一起去到宫外,彼时夜已经很深了。凌寒轻轻叩门,许久才来人应答。

来人正是凌寒的姐姐凌楣。凌楣与凌寒三四分像,只是多几分凌厉、少一分秀气。她裹着大衣,迎着开门带的风,缩了缩脖子。“予游,怎这么晚才回来?”虽然她语气有些严肃,但是并无责怪之意。

凌寒如实回答:“姐姐,我和陆中郎将一道,因此晚了些。”

“陆中郎将……?”

凌楣将门打开了些,往门口仔细瞧,这才恍惚从一片黑漆漆中看到的确有个人影——手里还提着东西。

“陆中郎将,失敬失敬。还叨扰您送我小弟一趟……您若是方便,敝舍倒还有杯热茶。”边说着,凌楣边转头令随从去备姜茶与龙井。

陆行阙摆了摆手,示意不必麻烦。他低头,把宝石放到凌寒手中,说:“任务完成。大人,我且先走一步。”

“哪里话?路远迢迢,今日多谢了。”

“是我该谢大人的。替我教训那嘴拙的蠢货,还害得大人险些受伤。”

陆天眠交代完凌寒,把他往前送了送,笑眯眯地转向凌楣:“令弟送到了,夜深不宜久留,我先走了。今日多谢凌寒帮忙,”陆天眠抬眉,用余光瞥了眼凌寒手里的东西:“我一点儿心意,还望您笑纳,改日一定登门,届时您可别嫌我费茶水!”

“不敢不敢。”凌楣将弟弟向身后扯,心下暗道不好,只怕是弟弟又惹上麻烦了。——陆天眠看上去可不像是好话事的主儿。

目送陆天眠离开,姐弟关上门。凌楣将凌寒手中宝石接过,放在地上,又命随从撤下龙井将煮好的姜茶递给凌寒,说:“趁热喝,这姜茶祛冷气,你且先暖暖身子。”

凌寒慢慢抿完这杯茶,这才听姐姐问道:“予游,怎么回事,这怎还招得陆天眠上门来呢?”

凌寒将今日宴会之事,省去了这几块宝石的由来,其余的一五一十讲给凌楣。凌楣听完放下心来,连连点头。

对于陆天眠,凌楣自是不敢怠慢。凌楣仔细察看过陆天眠的赠礼,毕竟西北石头多,因此她只当这是陆天眠从塔城带回来的伴手礼罢了,没有丝毫怀疑。凌楣不禁对这几块上好的宝石称赞一番,接着,她吩咐下去:“明儿就叫账房清点,让铺子头儿拿这玉打几个镯子玉佩给二少爷。”

一切事毕,夜已很深。于是姐弟两转过抄手游廊,从东西厢房分别,各自回屋睡去了。

…………

洛阳的冬天总是很反复。昨日还是阴郁的雪景,眼下却晴空万里。虽不至于化雪,气温也回升不少——至少太阳的橙红色令京城人民感到暖洋洋的。

宴会后,陆天眠虽未得什么实在职务,但李君彦封了他“北中郎将”。他得了个威风凛凛的虚名,也算是圆满。加之陆天眠初来乍到,也不敢随意招惹是非。除了赵庭瑞莫名其妙的成为他徒弟,并且每日踏点上门报到一番之外,陆天眠的其余时间都是赋闲在京。他在京城也无甚好友,因此,陆天眠每日便是“指导”赵庭瑞、看看第七师的操练,其余时间,就在洛阳城左右转转。

这天,陆天眠悠然逛着,来到了御花园。与外界的莹白迥乎不同,花园里竟还开着梅花,红的、淡绿的梅花顶头落有白色的雪,好似一群拥挤的糖霜果子,十分可爱。宫里就是繁华,连雪天都能成片的开花,陆天眠想。他从未见过梅花,自然觉得新奇。

此刻陆天眠并不怎么觉得冷,因此他走得很慢。

来往的人不很多,也许只是抄近路经过,他们都不免有些行色匆匆。于是花园一阵阵活跃,便又马上沉寂下来。陆天眠见着行人,看他们神色各异,虽不认识,也自觉乐在其中。

又逢几位宫人开道,踏雪之声引得陆天眠侧目望去。紧接着他看见,宫人之后,分明是一抹明黄的身影。——今儿这么巧,连皇帝都被我给碰着了。陆天眠皱皱眉,心下想着糟糕,脑中赶紧在抽调这几日进宫父亲教他的礼仪。

皇帝已经走到他跟前了,陆天眠觉得到下跪的时机了,他正准备动作,皇帝却热络地拉住了他。李君彦温和地说:“辰远巧遇。这积雪颇厚,跪着伤膝盖,就免礼罢。”

陆天眠闷闷地回答:“是。”

“你父亲说你爱花,不料得真是。洛阳几日,你及将士们可还习惯?”

“回陛下,一切安好。”

“安好便是……”

于是,陆天眠与李君彦便顺道同行了。一君一臣,毕竟不熟,气氛就有些微妙。陆天眠走着走着,便也无心再赏花,于是他的心思也开始飘忽。

与皇帝走着,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前几日,父亲才被加封骠骑大将军,本是皆大欢喜,但作为儿子,他不得不忧虑——他深知父亲年事已高,且被多年的征战折损了,因此父亲的身体早就不硬朗了。洛阳此行,他正有令父亲颐养天年的意思,不曾想,皇帝一心追加他的功勋,先行下了封诰。虽然他知道,皇帝的封赏怎可轻易撤回,但为了父亲,他愿意顶着触怒皇帝掉脑袋的风险争取一下。他想:皇帝日理万机,单独碰到皇帝可不多见,眼下不正是个好时机。他斟酌着开口:“陛下?”

“你讲。”李君彦看向陆天眠,依然笑得温和。

“臣与家父自受封以来,常觉陛下过蒙拔擢,臣等无以为报,唯有将这塔城大关守好,为大燕绵延福泽尽力,才能少些惶恐。但家父年事已高,微臣唯恐家父难以胜任……”

即使此话有些直白,李君彦却也没有恼怒。李君彦没有直接接话,而是反问他:“辰远可知这‘骠骑将军’在历史中为何人?”

陆天眠皱皱眉,毫不犹豫地答道:“霍去病。”——他陡然明白了皇帝的用意:霍去病少年英才、封狼居胥,用兵灵活不拘古法,与父亲的确有几分相似,这么看,大燕也只有父亲担得上这个名号。但是他猝然凋零,只留得侠骨丹心在世。陆天眠明白,皇帝与父亲应是抱着与那位将军一样的必死之志了。

李君彦看着陆天眠,也不知他是否想通了。陆天眠渐渐回过神来,听见李君彦对他说:“辰远,你之所想何尝不是朕之所忧?朕与你父亲深情厚谊,结识多年,朕也算是你父亲等扶持上来的。虽为天子,朕却也不舍把多年故友送回疆场啊。”

陆天眠点头。

“这是你父亲的选择。你会明白的,很多事都不过是勉为其难,真正能且配位的终究还是太少了。你父亲把你留在洛阳,也有他自己的考量。”

陆天眠抬眼,似乎想从皇帝的眼神中找出谎言的痕迹。但皇帝眼神从容,没有一丝破绽。难道这真是父亲的安排?陆天眠想:那北中郎将也是皇帝与父亲的手笔了。

“辰远你尚年少,一切才刚开始,你父亲断不想你在战场上磋磨一生。他希望朕念在他劳苦功高,能让孩子留在洛阳。你也别太失望,若是好好利用,洛阳也是个磨练人的地方。”

“可是父亲他……”陆天眠张口,仍想说点什么,却一时无言。皇帝的话很快随着风飘走了,他只能感受到自己跳动不止的心脏、以及听到周边落雪的声音,凉凉的。父亲已经难堪重任了。他无声地对自己说。

李君彦感受到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