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慕萧牵着那一带橙黄,跟着未婚夫离开了翠溪,慢行在夕阳西下的街巷上。
褚松回瞥眼一瞧,自己的衣袖已被他拽得皱成一团。
已经离开了林子,他却还是不肯松手。
分明方才在林子里很是勇敢,偏这般依赖他。
褚松回不由弯唇,轻声道:“小王爷,你若喜欢,我这衣裳给你好不好?”
赵慕萧呆了一呆,眨着眼睛,后知后觉道:“楚公子,你刚才说什么?”
他耳力好,但方才走神,没听明白,不懂那给不给衣裳的是何意。
在后跟随、打扮成书童模样的护卫千山和将夜一同抹掉脑门的汗。
救命……整个平都城谁不知道他玄衣侯褚松回最是讲究,素好洁净,整整一日便要换三回衣裳,图样花纹都不带重复的。
而此时,这个小瞎子把侯爷的衣裳拽得那样,侯爷一定非常生气!而他生气的后果,啧啧啧……
却听褚松回笑了一声,竟似温柔。
“没什么。”褚松回越看他这个傻兮兮却又很灵动的样子,越觉得好玩,问:“想什么呢小王爷?我可以听吗?”
亲随:?
千山和将夜对视一眼,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好诡异!
赵慕萧秀逸的眉毛往下压了压,毫不设防,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当然可以啦,我在想贾文羽、邓衡和冯云瑞。”
褚松回:“?”
心里莫名不爽,直接问:“你未婚夫就在旁边,还有心思想别的男人?”
赵慕萧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
他动作又慢,一抬一放。
褚松回眯眼:“……你再点。”
他作势要抽回自己的衣袖。
赵慕萧感知到细微的力道,睁大了眼睛,连忙不点了,心道未婚夫的气性还不小。
“这还差不多。”
褚松回轻哼一声,颇为满意地将袖子塞他手里,“牵着吧。”
赵慕萧握着一角衣袖,乖乖道:“谢谢楚公子,其实我在想刚才迷路的事情,总觉得不对劲。”
褚松回那点飘忽的情绪如天边的灰云,被风吹散得无影无踪,仿若从没来过。
他问:“哪里不对劲?”
“唔……”赵慕萧认认真真地说,“我们与贾文羽邓衡分明是临时遇见,邀约野餐,但他们所带的胡床、碗筷等,对他们两人来说太多,而对我们五人来说,却是刚刚好的。”
“还有,他们还知道我不能吃辣。阿闲对他们深恶痛绝,总不会是阿闲说的。”
“再有便是冯云瑞在席中的一些话,我听着不对劲,具体却也说不出道理来。但偏偏他的书童又引我去林子,不知真假地迷路,让我受困。就……容易联想。”
他说话慢,褚松回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赵慕萧有些紧张,“楚公子,是不是我多心了?”
褚松回抬眉,定定地瞧他眼中的寸寸夕阳,含笑道:“虽然是个小瞎子,但你很聪明,也很敏锐。”
真有意思,他现在倒是很期待,这个小瞎子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他是假未婚夫?
赵慕萧被夸了,心中欢喜,面颊上浮着落日柔和的金辉。
褚松回道:“想看看对方是否背后做小动作还不简单?千山,去查。”
冷不丁被点到名的千山立马道:“是!”
扭头就走了。
赵慕萧一呆,“楚公子,你的这些书童中气十足,听着都不像书童。”
褚松回不动声色,笑道:“都是自小练武的,既是书童,也算是护卫。毕竟我们这些身份,没有权势傍身,便只能倚靠武功护体。”
“对呢!”
未婚夫说的正和赵慕萧想的一样,“师傅也这样教我,日后行走江湖遇险遇难,能保护好自己。楚公子,我们真是很投缘。”
褚松回挑眉,这小瞎子还挺好忽悠。
二人刚穿过一条石板桥,沿街绿树浓阴,天色愈发暗了。
赵慕萧亦步亦趋地跟着未婚夫。
褚松回的衣袖被牵着,手只能垂下,动的幅度也不能大。一直这般,难免会不舒服。
褚松回正要叫他换一只袖子牵。
突然听见不远方传来叫声。
他还没来得及分辨是何人何音,赵慕萧已然雀跃地拽着他的衣袖叫道:“楚公子,是爹和孙伯他们来找我了!”
走近一看,是景王和孙伯带着景王府的一班护卫。
景王惊惶失色,孙伯满头大汗,见了赵慕萧安然无恙,这才狠狠松了口气。听赵慕萧说了缘由后,景王更是拱手拜谢,激动道:“萧萧眼睛不好,幸有楚随公子相救,此番恩德,感激不尽。若蒙楚公子不弃,不妨去府上坐坐吧?”
如此一来,之前种种“误会”,便无需再提了。
景王十分热情,加之赵慕萧也盼他去,褚松回道:“叨扰王爷了。”
赵慕萧显而易见很是高兴,晃了晃褚松回的衣袖。
到了王府后,景王妃红着眼睛,将赵慕萧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无比庆幸萧萧没事,又再度感谢褚松回,忙让后厨多做些好菜。
赵闲见赵慕萧没事,也松了口气,面色别扭,扭扭捏捏地给他倒了杯水,“给!”
赵慕萧受宠若惊,欣然接过。
冯云瑞也在,带着书童,满是亏欠地道歉,解释是当时赵闲手掌受伤,急于扶他寻药,便抄了翠月林的小道离开,一时忘了还在溪边的赵慕萧,后来想起,忙让书童接人,谁知书童竟错了方向,还害得赵慕萧也迷了路。
他这一番赔礼道歉,可谓周到妥帖。
景王与景王妃本有些生气,听了这解释,也不好发作,只道是意外,便也没多想。
冯云瑞看向赵慕萧,愧疚道:“若小王爷心中还是气不过,但说无妨,我一定弥补,此绝非虚假之词。”
赵慕萧盯着他,看了一会,慢慢摇了摇头,声音绵软:“我没生气,冯公子也不是故意的。”
“既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多谢小王爷宽宏大量。”
冯云瑞瞪了一眼书童,“还不赔罪?”
书童大喜,赶忙磕头道谢。
冯云瑞作为赵闲的伴读,与王府关系还算不错,此时又正在这儿,景王与景王妃照旧邀他一同晚膳。
冯云瑞称今晚要给爷爷煎药,便告辞了。
赵慕萧心想这岂不正是个好机会?于是悄悄拉未婚夫的衣袖,却并没摸到细腻柔软的衣料,竟是摸到了未婚夫的手。
褚松回只感觉自己的手被两只手指拉了拉,一愣,心中浮起几分微妙。
赵慕萧心知自己不是故意的,自然没多想,拉了手就拉了手,也无关紧要,便继续拉着,慢下脚步在人群之后,踮着脚靠近他耳朵,小声问:“楚公子,我们要不要派人跟踪冯云瑞?”
温热的呼吸打着他的耳朵,耳朵激起战栗,微微发烫。
偏生奇怪,晚风也吹不淡。
“楚公子?”
赵慕萧又拉了拉他的手指。
褚松回咳了一声,清清嗓子,暗道这小瞎子本事不小,只得佯装无事道:“千山会留意的,一有消息就通知我们。”
“噢。”
消息来得还挺快。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千山就带来了消息,称冯云瑞并没回府,而是直接去了东平街的升庆酒楼,而没过多久,贾文羽与邓衡也进入了酒楼。
赵慕萧眨着眼睛,“楚公子,楚公子!”
褚松回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起身道:“王爷,王妃,晚辈突然想起有个东西好像落在翠溪了,那东西对我很重要,我得立即去找寻。”
景王道:“楚公子丢了什么,我们这就派人替你去搜寻。”
褚松回委婉道:“是私人之物,不劳烦王爷王妃,许是丢在了溪边的石头旁,我忽然有些印象。”
“我陪楚公子去。”赵慕萧连忙站起来,“正好楚公子救了我。”
“这怎么行?天都这么黑了。”景王妃道。
赵闲在一旁吃着蜜饯,瞧赵慕萧与褚松回这对未婚夫夫,忍不住做了个鬼脸,“我看这就是借口吧,其实是你们俩想偷偷在一起,嫌我们都碍眼。”
哼,还悄悄摸摸地拉手说话,肉麻死了,当他没看见吗!
赵慕萧没好意思道:“不是的。”
褚松回倒没有反驳,一再坚持自己的借口。
景王与景王妃无可奈何,只好随他们去,暗中多派了些护卫跟随。
褚松回与赵慕萧去了,为了装得像一点,真的去了翠溪,假装在石边捡到个什么东西,回去的时候顺便路过了东平街的升庆酒楼,听说这里是灵州城最豪华的酒楼,于是顺便进去吃饭,打发了护卫。
酒楼二楼,千山已经包好了一屋雅间。
隔壁正是冯云瑞、贾文羽与邓衡三人。
褚松回慢条斯理地斟茶倒酒,边朝着耳朵紧紧贴在墙壁上的小瞎子道:“何不直接告诉景王,费那麻烦。”
赵慕萧小声道:“若爹娘知道,一定怕我冒险,不让我来。况且无凭无据的,只怕让爹娘多心。抱歉啊楚公子,麻烦你了。”
褚松回怔了怔,笑了一声,“我可没说麻烦。我这人跟你一样,就喜欢做这种冒险的事。”
说罢饮酒,拂袖过来,也贴在墙边。
两个人一起听。
“敬冯兄一杯,为我们出了口恶气!”
“二位公子客气了,只是可惜赵慕萧的未婚夫突然出现,把他带走了,不然要他待在天黑,还能再吃些苦头。”
正是冯云瑞的声音。
“不过怪我,本是想着给二位公子解闷的,谁知道那瞎子说得一套歪理,出手又不客气,让二位公子受委屈了。”
“现在想想,真是气死人!真当自己小王爷,耍皇亲国戚的架子呢。什么有朝一日,狗屁!景王现在跟被废有什么区别,只怕他明日就死了,皇上也不会看一眼。”
赵慕萧抿唇。
“冯兄,要说还是你辛苦啊,又要应付赵闲那个蠢货,又要帮着蠢货跟他的瞎子哥哥夺爵。若是平都的盛王、端王这些王爷,夺爵倒值得,景王?哈哈哈!”
赵慕萧抿得更紧。
“我倒也不想,烦得很,搞不懂为何爷爷非要同意去景王府授课,非要我当赵闲的伴读,明明他自己也不愿意。”
“哎,云瑞兄此言差矣,难得有这么蠢的货色供我们消遣,还确确实实是皇室血脉呢!
赵慕萧咬了咬舌尖,离开墙壁,坐在位子上。
褚松回也回来,坐在他旁边,见他呼气扁嘴,在他眼前摆了摆手,笑盈盈道:“萧萧?生气了?”
脱口而出一声萧萧,还挺顺口自然。
赵慕萧气呼呼道:“他们说我爹娘,还说阿闲!都不是好人!”
褚松回深深点头,“确实不是好人,两面三刀,很坏。”
说着他给赵慕萧倒了水,夹了几个菜,“吃点喝点。”
赵慕萧心中有气,吃得便用力,狠狠地咬。
褚松回眸中俱是笑意,一边投喂。
赵慕萧吃完,打了个嗝,心头酝酿过好几个计划。
隔壁三人也吃完了,又去了青楼,直到很晚才离开。
贾文羽和邓衡是表兄弟,后者寄住在贾府,故而同乘一辆马车。冯云瑞的马车不知怎地脱缰,待他们出来时,就只剩下车厢了,于是便乘贾府马车,一同回去。
此时夜深,炎热不散。
街道寂静,马车声发闷,听得人昏昏欲睡。三人喝了酒,困意压得眼皮沉沉,正要睡着之际,突然一连尖锐的马嘶声撕开寂静。
马啼叫狂奔。
车舆内颠簸至极,三人只觉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倒头就吐。还没吐干净时,车身猛然一抖,三人瞬间被惊醒,随即而来的便是剧烈的疼痛。
“公子!”
车夫大惊。
不知何时车轮与车轴竟散了架,车舆没了支撑,如山石坍塌,将里面人摔得痛苦尖叫。
而往四周一看,黑压压的,空无一人,只有一轮明月高悬。
漆黑的深巷中,褚松回收了飞刀,啧了一声,感慨道:“你报复心还挺重。”
要是日后被他发现自己是假冒的,这个小瞎子要如何报复他呢?
“有恩报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