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官!”
来人的脚步很轻,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他快步上前,军靴踏在地毯上无声无息,丝毫未察觉纪德绷紧的指节正深陷进掌心。
“魔人已被控制,长官。” 灰袍人嗓音低沉,又带着一股奇异的腔调, “他和一个昏迷的白发男人躲在游轮三层的洗衣房——简直像下水道里的老鼠一样狼狈不堪。”
昏迷的白发男人,是那位将费奥多尔带走的空间传送异能力者?纪德心想。
“倒是来得正好。”奥利弗若有所思地望着来人,喃喃自语。
他的余光骤然被一抹诡谲的红光刺中——他不由自主地从对话分神,将注意力转向了自己的外套内袋,藏在口袋里的天鹅绒方盒边缘正在发光。
他下意识摸向口袋,弹开方盒——但可本该嵌着红宝石的凹槽里,已经空空如也。
奥利弗:“——?!”
怎么回事?他骇然。
奥利弗猛地抬头,灰袍人已近在咫尺。
纪德面色大变,他异变后的异能力毫无预兆地发动了。
他缓缓扩散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着无论做什么都改变不了的一分钟后的未来。居然和奥利弗所说的一字不差,是毒发身亡的结局。
比预测未来的异能力更快的,是人类绝顶聪明的大脑。纪德在临时之前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如果从前他们能够拥有这样的同伴,结局是否会不一样?
但他根本来不及伤春悲秋,现在还有一件更令他血液冻结的事——
面前站着的“灰袍人”,正是那位早已被判定凶多吉少的“失踪”部下,也就是奥利弗推测中那位被费奥多尔安插进来的监视者、下毒者。
三人都没有说话,空气诡异地凝结,只剩下纪德越发粗重的呼吸。
他该怎么办,做些什么?寻找解毒药剂?不,要找到对应的解药根本来不及!除非有能够解毒的异能力者在场。
那只剩下逼迫下毒者交出解药这一条路了!
然而,当他想要驱动着自己的身体拔枪指向灰袍人时,却发现肌肉已经变得比橡皮泥还要虚弱无力。
奥利弗察觉到了什么,他藏在发丝阴影的面容神色变幻,复杂地瞥了纪德一眼。
那偏黑的麦色也遮挡不住的铁青,心想果然发作了。
纪德大口喘息着,他的生命已经在倒计时,眼神开始涣散,身体的异样已经难以遮掩,再过几十秒就要毒发身亡。
剧疼从身体内部缓缓扩散出来,他的内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搅在了一起,肌肉控制不住的痉挛和抽搐,嘴唇发紫,血块堵在了喉咙间,只能让他艰难地发出声。
“答应、事……”
显然,提前一分钟知道中毒死亡的未来并不能改变什么,毕竟毒素已经深入了五腑六脏,这就是「窄门」最大的弱点。奥利弗有些漠然地想着。
而身为部下的灰袍人就这么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
奥利弗不动声色地抬头,注意到那人嘴角勾起的弧度,灰袍人注意到他的视线,依然就这么笑吟吟地看着,安静等待着‘首领’走向生命的尽头。
果然。
奥利弗接近纪德,将手掌贴近对方冰冷的掌心,他用温柔的语调假模假样地说道,“放心吧。”
纪德无力地跪在地上,瞳孔扩散至最大的程度,嘴唇发紫,死亡已经笼罩在他的身上。
奥利弗蹲下身,高大的白发法国前军人已经轰然倒在了地上,手指无力地垂落,瞳孔散到最大的程度,炽热的温度从他的身上褪去,指尖溢散出了青绿色的异能光点。
一抬头,灰袍人兜帽下露出两只妖异的异色瞳孔,他正兴味盎然地盯着自己看,背光的面庞上露出一个诡异至极的浮夸笑容,嘴里一字一顿地做出口型。
终、于、见、面、了。
此时,奥利弗闻到了些许血腥的味道从对方身上传出来,想必是之前纪德打伤的部位。
随后,奥利弗感觉到脑袋后抵上来一个冰冷的金属硬物,灰袍人轻轻将自己的斗篷掀开一个角,他的手掌伸入一个金色的漩涡中消失了,另一端正从自己背后伸出来,并用手指支着他的头。
他沉默地盯着对方,“您的名字是?”
“现在还是秘密哦,等费佳来了再正式向你介绍吧。”灰袍人还沉浸在角色里,一板一眼地回答,但又控制不住有些跳跃的腔调,更显得不伦不类。
“喜欢这个精心为你准备的魔术表演吗?”来人吃吃地笑起来。
“不喜欢,你把我的小狗变没了。”奥利弗冷冷地说道。
对方故作吃惊,假惺惺地露出悲伤的表情,“啊,真是抱歉。不过,你会因为死去的小狗难过吗?”
“不过不过,我还真是高兴啊,还是第一次见到费佳他这么狼狈呢?不过我也是同样。”他的语调亢奋起来,又强行压制了回去,深深吸了一口气,自言自语,“不行不行,再忍耐一下。”
奥利弗察觉到异样,他微微挣扎了一下,这家伙在拖延时间!
“那么,可以把枪移开了吧,我们都是死屋之鼠的成员不是吗?内斗不好吧。”尽管他几小时前还撺掇着Mimic去杀费奥多尔。
“哎呀,杀死同一组织的成员也没有什么问题吧。我可是经常想要把我的挚友费佳杀死呢。”灰袍人噗嗤地笑出声,精神状态不像是正常人,蓦地他像是注意到了什么恶,眼睛突然一亮,“魔术表演的观众们都到齐了!”
话音未落,转角外传来了乱七八糟的纷乱脚步声,似乎有人正有目的性地将一群人引到这个人迹罕至的位置。
“指挥官!”
“长官?”
“你……?!”
刺眼的白光照亮了这个僻静黑暗的角落,也照亮了倒在地上的男人的尸体。
纪德部下们已经不顾被他人发现,将这个角落里包围,他们的喉咙中发出了野兽般的哀嚎,几乎目眦尽裂地看着这一幕——
面色漠然的金发少年回头,他站在尸体旁,灰袍的同僚正用枪指着对方,手臂颤抖着,似乎没有办法接受长官被人杀死的现实。
凶手、人证、尸体、现场。
人赃俱获。
奥利弗慢悠悠地举起手,眼皮恹恹地耷拉着,不走心地替自己辩解,“不是我哦,他是中毒死的。”
原来是这个打算啊,费奥多尔。
被算计了。
“你——”
“带他走吧,他值得一个墓碑。”
话音未落,纪德的亲信里奥就抽出枪来,满脸痛苦和悔恨,男人脸上糊满了泪水,声音几乎泣出血来,“都怪我,如果不是当初我动摇了,长官也不会和选择这条路!如果不是为了我们……”
“我答应过他,会带领你们回到故土。”奥利弗语气很平淡。
“不需要!”
“真是恶毒的家伙!”
纪德的部下们几乎都是满脸仇恨地瞪着他,只是因为顾忌着他身后纪德的尸体,才束手束脚的。
眼看面前的一群灰色幽灵即将陷入狂暴的状态,背对着众人的空间异能力者轻声问,“呐,漂亮小鸟,感觉到心寒了吗?你想要保护的人,可是将枪口对准着你哦。”
奥利弗用奇怪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音色浅淡,“这只是一笔交易,有人付出了代价,却不需要我付出相应的报酬,这对于我来说,相当于白捡了便宜呢。”
真是厉害啊,费奥多尔。
不费吹灰之力就瓦解了他和Mimic的合作。
无处不在的老鼠给予了他全知般的视野,魔人就像是那拥有一双能从上帝视角俯视般的眼睛,无数条银色的丝线从他的手指上延伸而出,扎在手底的木偶身上。
这种多智近妖的脑子,这种无处不在的窥视感,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他知道什么?他做了什么?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可怕的恐惧感笼罩在他的身上,这种感觉简直就像是冬天赤身裸体走在冰天雪地里一样。
“呵呵……”
轻笑声由低变高,逐渐变得尖锐又高昂,灰袍颤抖的幅度也越来越夸张。
看着同袍背影的Mimic士兵们从燃烧着的怒火中被唤醒过来,陷入了不明所以的恐惧和讶然中,“……你怎么了,雷米?”
雷米是被替换了身份的士兵的名字。
难道是亲眼目睹了指挥官死亡的惨状,所以精神失常了吗?
“雷米”收起了那把指着奥利弗的枪,就像变魔术一样华丽的旋身动作,灰色长袍如花瓣般鼓起、绽开,白色烟雾彭地升起,平静的空气翻涌起来,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却变成了一位白色魔术装的白发俄罗斯男人。
比人先出现的是他跳脱的声音,“可爱的奥利!终于终于和你正式见面了!”
“那么那么,在此提问!各位观众知道我是谁吗?”还没有等士兵们回答,他就又自顾自地开口揭示答案。
“没错,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尼古莱,小丑魔术师,尼古莱·瓦西里耶维奇·果戈理!”
一头银白色长发被发尾点缀着红色绒球的麻花辫束起,半边脸被扑克面具覆盖,空茫碧蓝的左眼被一道疤痕贯穿。黑白相间的双排扣马甲和条纹裤,红色的表演手套搭配尖头鞋和装饰着毛绒球的白色魔术师斗篷,整个人充满哥特式的奇幻色彩。
果然,这就是那位传说中的空间系异能者,曾经在走私船上戏弄过他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