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把另一碗水放在席沐寒手边，笑话小孩儿吃东西太快，喝完水不咳嗽了，倒是隔一会儿一个嗝儿。

见番薯和水都没问题，席沐寒才放心坐下，拿起番薯观察一遍，然后剥开薄薄的外皮，吃一口番薯，喝一口水，慢慢腾腾的，一看就是富贵家才能养出来的知书达礼的女儿。

他们看不到席沐寒掌心的薄茧、身上的伤口，只看到她漂亮的外表、装作温和的性格，虽然他们觉得这姐弟俩长得不相像，但也没怀疑过席沐寒会说谎。

小孩儿的模样和席沐寒是两个极端，他和童话小人书里的洋娃娃一样乖巧可爱，尤其一双眼睛漆黑闪亮；而席沐寒身上的气质给人的感觉很矛盾，她有女性的温柔，却又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

席沐寒问：“什么是拾珠子？”

“哦就是下海捞贝壳，外乡人有来收贝壳里的那个珠子，叫什么珍珠……我们没啥工具，都是脱光了一猛子扎海里去捉，那带壳的东西在海里跑得快，不好抓……有的换个季节了还不一定抓到几颗有珠子的贝壳，有时候抓到一颗漂亮珠子的能换一年口粮呢。”

小孩儿惊叹：“一年粮食吗？哇……”

小花妈妈说这么多，席沐寒几乎是左耳朵听，右耳朵出。她只是不想被人一直一直这么盯着，就随便找了个话题聊一聊，谁知开了小花妈妈的话匣子。

“是啊，外乡人都很有钱，喜欢那珠子的人也多。”

小孩儿往一边看看，入眼是一双修长匀称的手。想起初见这双手，上面满是血腥，这双手的主人身上戾气很重，但会分食兽肉给他，会留下他的性命，会着急他被噎住……小孩儿仰起头，眼睛弯弯。

他想，如果有漂亮的珠子戴在这双手上，肯定比任何人都好看。

“听她爸说，你们爸妈知道你们位置？你们家还有天上飞的飞机那种东西？”小花妈妈捏着蒲扇比划着，手足间有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精神头。

席沐寒细嚼慢咽，装作在听。

身边小孩儿抱着水碗，点点头，“有呀。”

“哎，本来还想着反正你们是出来旅行，能在我们这儿留几天走走看看，再一想，哎，其实你们早点儿回家才好，父母指不定着急成什么样了……可怜孩子，咋这么倒霉走丢到这儿了……”

小孩儿饿得紧，吃得快，饱的也快。吃饱喝足，心情大好地揉着肚子，笑眯眯地夸奖：“婶婶家的红薯好好吃啊——”

小花妈妈爽朗的笑了几声，“我们这儿不是啥好地方，最近海里能捞吃的鱼也少，番薯是外边来的苗子，味道挺甜的就给你们先垫垫肚子，吃饱了睡个好觉，啊。”见席沐寒眼皮有点打战，心底明了，也识趣的不再闲聊。

席沐寒点点头。

毫无悬念的，小孩儿要跟着席沐寒睡。

小花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了这‘姐弟俩’，她从木箱中翻找出一条棉线织就的花格子被单，抱给席沐寒，说：“小寒，这是我妈给我存的嫁妆，是干净的，我没用过，你别嫌弃，好好睡一觉。”

席沐寒接过，能摸出来是崭新的、有些硬度的棉质品。她潜意识里觉得，不能用。可长期养成的习惯改变不了，她从来不会拒绝有利于自己的事情。

她迟疑地问：“你的……嫁妆？”

小花腼腆的笑笑，“对啊，我比你大一岁，我都十八岁了，在我们这儿，算结婚晚的了……哎呀，这嫁妆放着也是放着，你就先用嘛。”

向姐妹吐露心事，聊私房话，大概就是这样？小花不太清楚，不过她很喜欢席沐寒这个人。小花打心底里觉得，这些好东西让小寒用了才不浪费。

席沐寒对‘嫁妆’这个词很陌生，对‘结婚’更陌生。在她的世界里，好像永远不会存在这些字眼，所以觉得很稀奇，现在听到了，会问上一两句。

小花又叮嘱几遍药粉涂过树叶划伤的地方别抠挠，等明天天亮了再看看谁家有消炎药，会借来一些。安排后过后，看席沐寒和小孩儿困得不行，小花退出屋子，去另一边和爸妈睡觉了。

烛火和灯光熄灭，后夜逐渐变凉。

木板钉成的窄床很硬，有些硌人。

席沐寒盖着被单躺在里面，占据了大半位置；小孩儿躺在外侧，留给他的空间太小，只要稍微一翻身，肯定会掉下床。

小孩儿睡不惯这种地方，看不见的后背和手臂被木板硌得发红，控制不住总想翻身活动活动胳膊，搞得席沐寒在浅层的睡眠里反复横跳。

席沐寒烦躁地小声骂他一句，“你有完没完？”

小孩儿想了想，小声回答：“我……我没动啊。”

“你的呼吸吵到我了。”席沐寒侧过身，面朝小孩儿的方向，眼皮都没睁开，“睡觉，别逼我扇你。”

小孩儿顿感委屈，怎么她脾气时好时坏……小孩儿想着，往外挪了挪，想给席沐寒留出更多的空地休息。这样……是不是就不发脾气了？

结果刚挪没一点，凌空失重感袭来，紧接着是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拽住他，猛地将他拉进一处柔软带着暖香的地方。

“你想摔下床把自己弄脏再爬上来么？”即使压低了声音，也能听出这句话从后槽牙里挤出来。她真觉得小孩子简直就是这世界上最难缠的生物，仅次于好色的男人！

可当把小孩儿的身体拢到自己怀里的时候，是她的触觉感官出了问题吗？

席沐寒形容不出这种感觉，这么个小小的、软软的、几乎没有多少重量的，一只手就能拎起来，搂住一圈的……竟然是个这么大的孩子？在森林里的时候，她没有过多掂量观察过他，现在觉得这孩子又软又好摸，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顺手搂着了。

这难道就是人类基因里隐形的母性？太离谱了。

“呜呜不……不是……”小孩儿眼泪汪汪，磕磕巴巴的想解释，到底没讲出完整的一句话。当躲进席沐寒怀里之后就老实多了，也不觉得床板很硌。

席沐寒在黑暗中冷着脸，连声音都冷得发寒，“你要是敢哭湿我衣服，我就扒了你的皮做胸衣穿。”

小孩儿缩在席沐寒怀里一动不动。

席沐寒的怀里很温暖，怀抱柔软的不像话，和坚实有力的双手形成鲜明反差；耳边的心跳很稳很轻，一点都不像个下手很重的人。

小孩儿庆幸她有温暖的一面，不然他都要怀疑身边的这个不是人，是个没心肠的冰块鬼！

想着想着，还没不多会儿，他便安稳地睡着。

小孩儿对外界是一点都不设防，呼吸平缓，睡得香甜极了。动物的本能驱使他更加贴近温暖的地方。

小孩儿的一双脚自动往温暖的地方靠拢，小手慢慢环上席沐寒的腰。席沐寒被身上八爪鱼般的手脚缠醒，两次甩开小孩儿的手臂都没弄醒他。

算了，下不为例。

席沐寒安慰自己，再退一步。

她摸索着拉扯好两个人身上的被单，把小孩儿后背那部分也掖住，这样就不会灌入夜间潮湿的海风。怀里瘦小的身体变得很温暖，更让她奇怪的是，她觉得身上的伤口没那么疼了？席沐寒疲惫地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渐渐睡去。

依稀有凌冽带甜的异香安抚着她历年来紧绷的神经，少有的一夜无梦。

一大一小两个人不知道睡了多久。

屋外天光大亮，日光斜入芭蕉缝隙，尘埃跳跃在破旧的床板上，披上绚色。

小孩儿睡得脸蛋粉红，耳朵捕捉到什么，轻轻动了动。隔了几秒，他突然睁开眼睛，漆黑的眼珠子转了一圈。

外面好像在争吵什么，故意压低了声音，正常人在屋里根本听不到。可是，小孩儿醒了个彻底，双手像幼兽一般撑起，往外爬了点距离，轻轻侧着脑袋，集中注意力的听，粉嫩的耳朵尖儿又动了一下。

微乎其微的声音对于他来说，好像能听清一点？

听到断断续续的内容后，小孩儿的眼睛越睁越大，赶紧转头去晃身边的人。

席沐寒一晚上被小孩儿挤得贴着墙，现在还闭着眼睛睡着，本来有一些阳光照在身上，让人舒服极了。这会儿感觉怀里暖呼呼的东西忽然一空，正想睁眼，紧接着胳膊肩膀就被人晃啊晃，耳边传来焦急的喊声。

“姐姐！姐姐！”

席沐寒受过非人的训练，身体记忆总会在下意识里保护自己。在有东西靠近时，她迅速侧过身，一手成爪状，格挡住旁边的什么东西，直接了当地掐住对方脆弱的脖颈，即使在迷糊之间也根本不给其喘息的空隙。

手感不对，怎么……这么细？

席沐寒手指动了动，猛地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张放大了的精致娃娃脸，小手挣扎地还没来得及抓住她的小臂。

她皱着眉，松开手，小孩儿立刻大口喘息着。

席沐寒观察过四周，什么都没有。她掀开被单，坐起身，揪起小孩儿的耳朵，在他耳边小声骂道：“你鬼叫什么！嫌死的慢？”

外面听到屋内的动静，猜测人已经醒了，索性不再束手束脚。

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传进屋内，刚开始听到晾衣服之类的，能分辨出是小花妈妈在和谁争吵，然后像泼妇骂街一样越来越难听，跟昨晚和蔼的妇女判若两人。

短暂的窒息差点让小孩儿翻出白眼，嫩得跟豆腐似的脖颈红白一片。就算只掐了这么一瞬间，大概要好几分钟才消下去。

小孩儿气得发抖，泪眼汪汪的了都顾不上自己委屈。他一手抓着席沐寒的衣角，一只手指向外面。

“姐姐！有变态偷你内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