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低声交谈很快吸引了他人的注意,赵昶好奇道:“明彰,张垚,你们在说什么?”
张垚嘴快,想也没多想便解释道:“回陛下,武安侯有一友人母亲病重,正向微臣打听师父留下来的救命针法……”
他话音刚落,忽见周徵神色凛若冰霜,一下子意识到什么,立马敛容屏气,噤声不言。
“朕居然不知道武安侯竟有这样一位友人,”赵昶半眯着眼,目光里透出一丝戏谑,“是谁的母亲病重啊?”
周徵面不改色,只是道:“陛下,既然常在娘娘已无事,该让张太医回去了。”
赵昶不置可否,张垚很有眼力见地谢恩,转头离开了。待他走后,周徵便也向太后赵昶告辞道:“臣刚才想起锦衣卫还有要事,请恕臣先行告辞。”说罢他目不斜视,只是在抬头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云昭昭一眼。
碍于这么多人在场,云昭昭一肚子气也不好发作。刚刚她找周徵理论本就是一时气急,在张垚为易琉璃诊病的工夫她已冷静下来了,也意识到到了自己之前太过冲动,反而像是原身附体了一样,现在便渐渐平复下心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再言语。
李贵人见周徵走了,还不依不饶道:“诶,他怎么走了啊?那昭阳殿那个逐月到底该怎么处置啊?”
赵昶闻言白了她一眼,语气有些恼火,“你还说?武安侯也说了没有证据,朕之前该罚的的也罚了,该禁足的也禁足了,不过是死了个宫女而已,往后这宫里无论是谁,最好都安分点,一个月之内,朕不想再见到腌臜事!否则的话,休怪朕无情!”
他说完又唤来汪海,吩咐道:“你让人把易常在送回宫,再去通知尚宫局,给翠微宫多派几名宫女,让太医院日常也仔细照看着点。”说罢他便带着汪厚等人拂袖而去。
接着。太后由于精神不济也早早地回慈宁宫了,她一走,众人神情怏怏,一个接一个地接连离开,原本好端端的赏菊宴,到最后还是闹得不欢而散。
云昭昭心事重重,虽然今日这宴会上的风波就这么勉强揭过了,但最后的结果反而与书中殊途同归。
一边是原身撒泼大闹宴会现场,一边是她因为气不过周徵的莫须有之罪据理力争,她一时间竟分不出孰轻孰重。仔细想来,甚至周徵对自己的指控要影响深远的多。
因为这个指控所引发出的,众嫔妃的戒备,赵昶的猜忌,不知将来又会引出多少事端,就像一个点往后延伸出了数条线,然后又继续裂变,蔓延……
而这一切要怪就只能怪她那天太过掉以轻心,没有看好秋儿,还是让书里的惨剧发生了。她越想越懊悔不已。
从水榭里出来,又走了数百米远,御花园深处秋景萧森,小径上不见人气,只有云昭昭主仆二人,更显得冷清。
刚才宴会上云昭昭就发现流霜表情古怪,似是有话要说,现下见四周无人,便问道:“方才我同姓周的对峙时就见你神色不对,现在没人了,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说了。”
“小姐……”流霜欲言又止,最后小心翼翼地问,“那方手帕还在武安侯手里,你说……他会不会还要继续追查是谁的?”
“不会。”云昭昭肯定道,“那种刺绣的手帕在宫里很常见,就是绣蓝雪花图样的很少见,但这么多宫女,也很难仅凭这个图案找到人,而且秋儿再怎么说身份也只是一个宫女,并不值得他姓周的大动干戈地查明真凶,他之前略作追查估计也只是为了陛下的安全,顺便警告我罢了。现在有了赏菊宴这么一出,不管真凶是谁,他都达到目的了。所以,我赌他都不会再去查了。”
她一说完,瞧见流霜眼里明显松气的神情,心里顿感不妙。
“怎么,你知道那方手帕是谁的?”
流霜一听,立马警惕地望了望四周,再三确定周围真的没人以后,才拉着云昭昭小声道:“小姐,奴婢之前见到汀雪的手帕上绣的正是蓝紫色的花朵……”
“你确定?”云昭昭大为震惊。
流霜忐忑地点头道:“奴婢确定是蓝紫色绣花,至于是不是蓝雪花,奴婢之前也只是瞟了一眼,没细看,奴婢觉得很像……”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咽了下口水,又道:“况且,况且前几天汀雪说她手帕丢了,奴婢见她忧心忡忡的,还调侃她不就是一方手帕吗……”
云昭昭闻言,眼神瞬间黯了下去,她沉默地往回走着,一言不发,甚至自己同手同脚地走了半天也没有察觉。
流霜知她一向看重自己和汀雪,以为她听了自己所言深受打击,有些后悔把这件事告诉她。她想了想,安慰道:“小姐,也不一定就是汀雪的手帕,说不定是奴婢看错了,也有可能别人也有一方相似的手帕呢。而且,说不定是汀雪那天正好看到秋儿跳河,想要救她,把手帕落在灌木丛里了也未可知。”
“绝无可能。”云昭昭笃定道,“汀雪跟我说,她那天从翠微宫回到长廊那以后,便发现秋儿不见了,之后她便遇到了周徵,她并没有说她见到秋儿落水。况且,今日周徵描述的落水地和那天我们遇见的长廊口有数百米的距离,她怎么可能目睹秋儿落水。”
“而且,我了解汀雪。”云昭昭看着远处春波河上的粼粼波光,怅然道,“她性子谨慎,虑事周全,绝不是一个会令自己身陷囹吾,挺身而出的人。若是换了你流霜,倒是很有可能做这等救人的傻事。”
虽被说了傻,但流霜还是觉得小姐这是在夸赞自己,便笑嘻嘻地说:“小姐,就当你是在跨奴婢了。不过依奴婢看啊,汀雪就是有很大嫌疑,入宫前奴婢就跟你说过,这丫头挺不对的,当时你还不以为意。”
她一副看吧都怪你不信我的小表情,令云昭昭哭笑不得。她心里的阴云散了不少,索性刮了一下流霜的脸,笑道:“瞧你这幅小人得志的样子,今日咱们再这里说的话切莫让旁人知道。”
“放心吧小姐,奴婢心里有数。”
“还有,此事千万不要打草惊蛇,你平日里帮我多盯着点汀雪,她有什么奇怪的举动,或是一个人单独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都要跟我禀报。”
“小姐,这不用你说,包在奴婢身上,其实从你病了那会儿奴婢就开始留心那丫头了,除了在府里有时候不对劲,进宫后奴婢倒并未瞧出什么古怪,她基本天天都留在昭阳殿,也未见她去过什么别的地方。”
云昭昭闻言蹙了蹙眉,道:“如果真是汀雪……我进宫时间不久,或许,还没到她幕后之人出面之时,亦或许,她幕后之人也是通过其他不为所觉察的方式向她传递的信息。你继续盯着就是,量力行事,无论如何都别让自己置身险境,知道吗?”
说着她忍不住拉过流霜的手道:“如果真的是汀雪,那我更不能再失去一个你了。”
流霜点头道:“放心,小姐,奴婢才不会那么傻,肯定以自己的命最为优先。”
“那便好。”
为了让流霜不再担心,云昭昭故作轻松地应道。
实际她心里还是有诸多顾虑,光要防着一个逐月就已经很累了,现在如果还要防着汀雪,那她真不知道以后夜里还能不能像从前那样高枕无忧了。
况且对于逐月,她因为有原书的剧情加持,是逐月在明,她在暗,要防备着她也容易很多;但对于汀雪,这是原书中从来没有涉及的剧情盲点,她不知道她目的何在,不知道她背后之人是谁,目的是什么,一切都是解不开的谜题,是剥不开的迷雾,是看不清的黑暗,她无从下手,无从准备,无从知晓……
这是云昭昭穿书后第一次感觉到害怕,她突然想起入宫前,被周徵带回云府的那个夜里,云琛的嘱咐。
他说宫里这个最危险的地方就是对她而已最安全的地方,在宫里都是如此,她完全无法想象,此时的云家又是在经历着怎样的风雨,她名义上的父亲与母亲现下又过得如何……
她想到那天晚上在花园遇到的那名奄奄一息的门子,还有那张纸团上记录的管家王良诡异的行踪,云琛的闭口不谈,再联想到汀雪,她突然感觉到遍体生寒……
云府内部恐怕也是早已遍布眼线,只有书里的原身,还在父母的庇护下蒙在鼓里。
回忆还在往前倒推着,某一瞬间,云昭昭突然抓住了一个之前被所有人忽略的点。
“流霜!”
她有些紧张地抓住了她的手,因为激动,她的食指与中指竟然在微微地颤抖。
“怎么了小姐。”流霜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原身,啊不对,我!我落水那晚,究竟是怎么回事!”
“什么?”
云昭昭说完见流霜还是一脸茫然,便只好重新组织了一遍语言。
“听说在我之前病危是因为落水后发起了高烧,听母亲说是汀雪救了我,你还记得那晚发生了什么吗?给我说说呢。”
流霜一听,一边想一边喃喃道:“那几日小姐因为入宫的事跟老爷闹了别扭,甚至绝食相逼,不过虽说是绝食,夫人怕小姐真的出事,便命奴婢每晚偷偷给小姐煮点粥喝,小姐你倒也接受了。”
“那晚呢?”云昭昭急切地问道,“那晚又是什么情形。”
“那晚小姐和老爷又因为入宫的理念不同大吵了一架,回来后小姐你说自己心烦,要去园子里转转,因为奴婢当时偷偷去厨房给小姐煮粥了,所以就让汀雪去陪着小姐转,回来后就发现小姐和汀雪都泡在花园的池子里……”
说到这里流霜眼睛倏地一亮,“汀雪!”
云昭昭也一下子想到了,“是了,极有可能,那晚我不是主动跳进池子的,而是被她推下去的,后来我还没死就看到你来了,她便顺势跳下池子伪装成救我。”
“我说呢,”流霜愤愤然道,“虽然那晚小姐和老爷大吵了一架,但我离开前小姐也只是生气而已啊。我之前还奇怪,以小姐的性子,怎么可能想不开就投湖呢?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是她,就是她干的,难怪那段时间我总是觉得她行迹反常,果然是干了亏心事。”
到此,云昭昭大抵已对汀雪的行迹心中有数,她再三嘱咐流霜不可声张。两人很快走出了御花园,四周殿宇林立,行道上来来往往的宫人多了起来,便也不再多做交谈,只快步往昭阳殿走去。
及至殿内,汀雪正坐在院里同两名二等宫女一起,将新摘的桂花淘洗,筛选,再铺在垫了纱布的簸箕篮子里晾晒,见云昭昭回来了,她面上带着喜气,主动起身去为她沏一杯新摘的桂花茶,那关切的眼神,略带拘谨的神色,似乎与平时并无二致。
云昭昭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情十分复杂,一切已经同从前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