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又如何?”周徵同样反问,“不能管?”
云昭昭笑了一下,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周徵。
只见他一身劲装,黑靴子上沾了不少的干草须,袖口部分像是被什么利器挂得开了线。
她忍不住出声嘲讽道:“武安侯可真是个大忙人,又是替陛下跑腿卖命,又要盯着朝中人的一举一动,现在还要管起后宫的事儿来了?”
“是去了五军营。没有跑腿。”周徵冷漠地回答道,眼睛却刻意地避开了云昭昭,“况且锦衣卫司侍卫之职,不论宫内还是宫外,前朝还是后宫,只要威胁到陛下的安全,都在本侯的职责范围之内。”
他的语气虽没有波澜,但却别有一番义正言辞的感觉。
云昭昭仿佛能从他那紧绷的神态、板正的语气中,窥见他的内心。在周徵心里,一定已经把她看成了一个心胸狭隘善妒,心狠手辣,爱拿底下人撒气的女人,纵观历史,大概对应的就是贾南风、李凤娘那样的形象。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种说不出的生气。
虽然他们第一次见面就不和,但到现在为止,她真做了什么恶毒的、伤天害理事么?
于是她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道:“武安侯,本宫就不明白了,本宫的宫女同翠微宫的宫女有过节,怎么就会威胁到陛下的安全了?难不成,武安侯的护卫就如此不堪一击,连一个小小的宫女都害怕。”
周徵依旧没看她,也冷笑着说:“就是千里之堤也能溃于小小的蚁穴,本侯能防得了敌人,却防不了自家院子里的疯狗,何况这背后的主人,也是疯狗。”
“你!周徵!”
云昭昭被他这一通指桑骂槐气得不行。
但周徵没理她,他取下腰间的绣春刀,连带着刀鞘递到秋儿身边。
“还能动吗?”周徵说,“能动得话就扶着点起来吧。”
秋儿含泪坐在地上,动了动脚踝,委委屈屈地摇了摇头,“侯爷,奴婢刚刚被逐月姑姑推的,脚扭伤了。”
换作以前,看到秋儿这样的小姑娘受了委屈,受了伤,云昭昭是绝不会坐视不管的。可现在,周徵在这里,她突然坏心地想看看这个连搀扶一个异性都要通过绣春刀,“冰清玉洁”的人,面对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宫女,究竟会作何打算。
周徵果然没动,似乎在犹豫,最后只是说:“我会命人过来。”
云昭昭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然后周徵就狠狠地抬头瞪了她一眼。
秋儿委委屈屈地抹了把泪,抱住周徵的靴子,控诉道:“侯爷,奴婢在路上走得好好的,是逐月,是逐月突然出现非要说奴婢污蔑她家娘娘,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顿打,您执掌锦衣卫,明察秋毫,一定要替奴婢做主啊!”
她哭得伤心,半张脸红肿,鼻涕眼泪糊作一团,几乎要蹭到周徵的衣角。
周徵则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对云昭昭说:“云贵妃既然管不住自己手下的宫人,那本侯只能亲自将其押往宫正司了。”
虽然逐月打人在先,自己也并不喜她为人,但如今她到了昭阳殿,云昭昭在潜意识里便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人。见周徵不问青红皂白就要处置自己宫的女官,她上前一步,挡在逐月身前。
“你什么意思?”云昭昭说,“你怎么知道她说的都是实话?武安侯只听信一面之词,让本宫很难不怀疑你们锦衣卫平时就是这样审讯犯人的。”
逐月见状,立马跪下道:“娘娘明察,是秋儿在司设监同人污蔑娘娘,被奴婢撞见了还嘴硬,奴婢也是担心娘娘的声誉,一时被气昏了头,才想着要教训一下这丫头的。”
“我没有……”秋儿辩驳道,气势却弱了很多。
“你!”逐月气愤道,“行啊,有本事就把见喜那小太监也一起叫来,就问问你们到底说没说!”
“我……”秋儿对司设监那群太监的德行再清楚不过,只好不吭声了。
“武安侯听见了吗?”云昭昭面露讥讽道,“若是照武安侯的处理,那这天底下,总是没有难办的案子。‘锦衣卫向来只跟踪可疑之人……从来没有冤枉过任何人’这可是侯爷亲口所说的。”
周徵脸色很难看,握着刀柄的指节发白。
周徵越是不爽,云昭昭越是高兴,她挑衅般地看着他,意思是你还想怎样?
周徵动了动嘴唇,最终没有说话。他有点后悔自己非要插手这后宫里的闲事,最后只得沉默地收回了绣春刀,嘱咐跌坐在地上的秋儿:“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找人来送你回宫。”
临走前,他又回过头对云昭昭说:“本侯最后再劝云贵妃一句,好自为之。这样的事如果今后都出在同一人身上,那可就别怪刀剑无眼。而且,本侯为了保护陛下周全,从未冤枉过任何人。”
说罢,他转身离去,像是笃定了自己刚才一番掷地有声的话语能起作用一样,留着秋儿在原地,自己朝着养心殿的方向走去。
他一走,秋儿如同一只受了惊瘸了腿的羚羊,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云昭昭她们,吓得又缩瑟在了一团。
“娘娘,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汀雪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秋儿,小心翼翼地问。
云昭昭其实很想让人将秋儿送回翠微宫,但她转念一想,在秋儿或者易琉璃的眼里自己都已经成了一个恶人,自己再将人送回去,未免显得假惺惺的。而且周徵这一去,应该很快便会回来,她穿书以后每次遇见他必定没有好事,她实在不想再看到他。
仔细思索过后,云昭昭对逐月说:“逐月,把地上的东西给她捡起来,就当赔不是了。”
“哼。”逐月狠狠地瞪了秋儿一眼,十分不爽,却还是将散落一地的东西一一捡起,一股脑地塞进包裹里,扔到秋儿腿上。
云昭昭见她走路都不方便,等会儿回宫肯定是需要人背着的,何况还有三挂沉甸甸的红罗炭,便又起了恻隐之心。她命一旁的汀雪将东西和炭替她送到翠微宫里,顺便再转告那边自己改日得空了,定会登门拜访致歉。
她又怕秋儿想不开,便好人做到底,语气缓和地安抚了一通秋儿,告诉她是自己管教下人不严,今天的事并不会放在心上。秋儿最终止住了哭,小心地点了点头,眼睛红红的像只兔子。
云昭昭这才勉强放心,做完这一切后,她就带着逐月回宫了。
回宫后,云昭昭支开了其他宫人,趁着逐月和流霜替她更衣的时候,啪地一下把头上的簪花扔在了地上,冲着逐月道:“逐月,你给我跪着!”
她虽为逐月的自作主张而生气,但她骨子里就不是那种苛责下属的人,尤其是穿书前,她也曾像一只沙包一样,作为底层的打工人受尽了上司的窝囊气。
所以穿书那么久,她依然不太习惯指使人,像流霜和汀雪在她心里更是像自己的姐妹一样。只是古人受长幼尊卑的礼教压迫惯了,并不能接受她自由、平等的思想,所以她也不得不学着,拿捏出一点主人的架势来。
不过这样现学现卖,到底是声厉内荏,特别是她现在学着自己那些狗屁领导摔桌骂人的样子,表演痕迹难免重了点,动作幅度也夸张了些,怎么想都觉得有些滑稽。
但逐月明显是被云昭昭夸张的表演给弄懵了——或者说她在宫里见惯了笑里藏刀的,很少见这种直接奔放的,所以她当即跪下,把见喜和秋儿背地里议论的内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云昭昭。
云昭昭听后气消了不少,这事也不能全怪逐月,但因为书里后续的剧情,她依然对她很不放心,想着改改她的性子,便罚她跪上整整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但汀雪却还没有回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云昭昭的心越来越忐忑,终于,她再也无法安稳地坐在位子上等待了。
她嗖地一下起身,紧张地问逐月:“这里到翠微宫要走多长时间?”
逐月刚领过罚,语气变弱了不少,她有些讨好地解释道:“娘娘,我们回来那处距离翠微宫最多也就十分钟的路程,而我们回来大约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按理说,现在过了一个时辰,汀雪就算找不到路绕远了些,也该早就回来了才是。”
流霜见云昭昭脸色不好,给她倒了杯安神的花茶,安慰道:“知道小姐一向最心疼汀雪了,许是在翠微宫里多耽搁了一会儿,别担心。”
“但愿吧。”云昭昭皱着眉道。
虽然她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并不这么认为,那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若不是流霜和逐月都拦着她,她真想马上奔去翠微宫。
又等了约莫半炷香,汀雪终于回来了。她头发散了一半,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衬裙下摆沾了一些泥土,就这样跌跌撞撞、风尘仆仆地跑进殿内。
“娘娘,娘娘,不好了,出事了!”
云昭昭猛地一下惊起,心脏跳得飞快,“出什么事了?!”
汀雪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娘娘,秋儿、秋儿她不见了!”
“你说什么?”
“是真的!奴婢去翠微宫送了东西又折返回去,发现原地没人,以为……以为是武安侯带她走了,结果哪知在路上又碰见了他,这才知道秋儿不见了,回去翠微宫找,也没人,现在……现在,武安侯正在差人到处她。”
汀雪说完,发现云昭昭脸色已差到极致,她不知其中缘由,连忙问:“娘娘您脸色怎么这么差,要不奴婢再去叫太医过来?”
云昭昭瘫坐在椅子上,无力地摆了摆手,“算了,你歇着吧。”
此刻,她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恐怕悲剧已经酿成,只是最终审判的钟声还未响起,但余下的时间,她除了坐以待毙,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
她只能等,等着周徵那边的消息。
时间随着燃掉的香灰一点一滴地掉落,流逝,云昭昭连晚膳也没心思用,只呆呆地坐在宫里。
直至残阳散尽,碗碟中佳肴放冷,终于有人前来通报,说是春波河的下游突然漂了一具浮尸,翠微宫的宫人看过后,确认那正是秋儿。
云昭昭的大脑嗡的一响。
最后见到秋儿的是她和她的宫女,而且还是在周徵的见证下,没有人可以作证不是她指使人干的。
况且就算秋儿是自己想不开落水的,那将她欺负成那样的逐月便脱不开关系,自己则怎么看怎么像罪魁祸首。
没想到她处心积虑想要避开的剧情,竟然以这样的方式上演了。
而事情的发展如同离弦的箭,并不给她任何辩解、回寰的余地。
秋儿的死讯很快便被带到了赵昶那里,当晚,太监就带来谕旨,罚昭阳殿女官逐月四十大板,命贵妃云氏在殿内禁足思过,并罚抄佛经十卷,未抄完前不得离开昭阳殿半步。
为了安抚易琉璃,他一连留宿翠微宫七日;同时,也为了褒奖她的大度,他又赏了她不少奇珍异宝。
这晚之后,宫里人都说,是云贵妃不满易常在在她入宫当晚的得宠,而命逐月逼死了秋儿。
不过很快,秋儿一个小宫女的死,如同落入水中的一粒小小石子,波澜过后很快就被众人彻底遗忘了,只有贵妃云氏的善妒与狠毒,在阖宫之间,口口相传。
云昭昭每天都会听着流霜和汀雪汇报外面那些关于她的传闻。
伴随着一晚又一晚迢递的更漏声,她终于抄完了那十卷冗长的佛经。
在昭阳殿的殿门重新打开的那一天,一大早便有宫人前来传信,说是今岁移植宫中的名贵菊花都开了,太后在御花园设了赏菊宴,邀请各宫嫔妃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