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瑜输入林潜兮酒店的定位，准备先开车陪林潜兮回酒店取潜水设备。

林潜兮却拒绝了。

他翻着某个APP，登陆常用的社交账号，翻到私信那里，找到了很久以前某个潜友推送给他的水下长城攻略，指尖轻点屏幕，慢悠悠地说：“岸上的景色也很美，是一条不错的徒步路线。”

宋瑜意识到什么，“不想下去看看吗？”

“想。”林潜兮笑说，“会有机会的。”

他听到宋瑜轻笑了一声。

“那直接出发？”

“说走就走。”

P市离B市大约三个多小时的车程，因为有这一段长城的缘故，近年来很多B市居民喜欢在节假日往P市跑，难得有一种复得返自然的感觉。

一路上车流密集，越到P市，带着B市车牌的车辆就越多，各种SUV挤占了快车道，两人的车速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林潜兮情绪稳定，自宋瑜认识他开始就没见过这人有太大的情绪波动，面对堵车也很淡然，他好像在什么场合下都能保持这样的状态。

也只有刚才在那绮傲的生日宴上，被那个中分说了几句，林潜兮气得站了起来。

“你朋友的生日宴……”宋瑜不确定地问，“是有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吗？”

林潜兮一手撑着车窗，车外的风吹过来，他的刘海在微风里打转，他扭过头看了眼宋瑜。

“遇到个神经病。”他简单陈述。

“哦。”宋瑜想了想，“他说了什么？”

林潜兮咬了下后槽牙，目光看向车外不知名的方向，宋瑜察觉到他的腮部微微用力，意识到是不太好的事情。

林潜兮说：“他问我的潜伴是不是死了。”

宋瑜有片刻的空白，他瞬间意识到林潜兮不是在生气，他是在难过。

安慰的话说过无数次，宋瑜知道林潜兮并不想听那些，他只是有些缅怀、有些遗憾、还有一些怀念。

宋瑜没有潜过水，并不知道潜伴之间有多深的羁绊，但他光是揣测都觉得十分沉重。

林潜兮缓了缓，他穿过一片头晕目眩，整个人渐渐恢复正常。

“没事，我没事。”他说，“我在救阿靖上来的时候已经穿过了绝望，在那个位置，水下90多米，我差点控制不住我的呼吸。二氧化碳的呼出量过多，CCR无法及时吸附，我甚至以为我会死在那里。”

“还好没有……那时我突然想起来，阿靖不会希望我在那个地方出事，他似乎托了我一把，然后我就清醒过来，调整呼吸、升水上岸。”

林潜兮难得诉说他的心路历程，在救援时他永远沉默稳重，似乎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打倒他，但此时的宋瑜才慢慢意识到，他也是个普通人，有七情六欲，就会为朋友伤心难过。

宋瑜陷入回忆：“小单从小就喜欢冒险。”

他说起小时候两家人一起去爬山的故事，大人们都想坐缆车上去，但单靖偏不，他要徒步上去，最后只好让宋瑜陪他爬山。

“他去学潜水我一点也不奇怪。”宋瑜点点头，“我听他说过，你是他的师父。”

师徒关系在潜圈没那么严格，大多数情况下其实和健身房里教练与学员的关系差不多，只是单靖和林潜兮有些特殊，单靖第一次休闲潜水的时候差点被私教“弄死”，当时林潜兮和程卓在边上，恰好“救”了他。

“阿靖第一次潜水在H市，那次只是休闲潜水，私教带他下去拍拍照，看看珊瑚，运气好的话能看到不少鱼群，是当地比较出名的游客生意。”

林潜兮回忆道：“他运气不好，找的私教看他出手阔绰，想要狠宰他一顿，就在水下观鱼的地方关了他的气瓶阀门。”

宋瑜瞪大了眼睛，他依稀回忆起新闻里似乎报道过类似的事件，他此前从未关注过这些，并不知道这样的事情还在他表弟的身上发生过。

“我当时和朋友在附近，刚好看到了他在水里扑腾。他吸不上来空气，太过紧张，不明白私教的意图，只是一味地比出‘遇到问题’的手势。私教不理他，又要摘他面镜，这个时候他反应了过来，开始剧烈地挣扎。”

“我那次的潜伴也是当地某个潜店的教练，知道这帮野教的手段，怕闹出人命，第一时间就想游过去制止。那个时候阿靖停止供气已经有一会儿了，他挣扎得十分用力，控制阀门的教练被他踹了出去，没人帮他开阀门，他差点溺死在那里。”

宋瑜听得一阵紧张，“然后呢，你救了他吗？”

林潜兮笑着点头，“我从后面勒住了他，他以为我是一伙的，试图肘击我，但那个时候他已经快憋不住了，我打开了阀门，他吸到气的瞬间就没那么慌了，我就拖着他赶紧升水。”

那一次相当危险，这群野教们通常针对的是力气较小的女性，一般百试百灵，没想到单靖挣扎起来能甩脱教练，差点弄出人命。

上岸后的单靖惊魂未定，林潜兮和程卓检查了他的状态，还把他背到了医疗站。程卓对这地界的糟心手段了如指掌，简单给两人科普了几句，林潜兮这样的潜圈老炮听得都瞠目结舌，更何况彼时还是小白的单靖。

但单靖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脾气暴躁，天王老子来了也是一个字“干”，当天晚上天还没黑，就单枪匹马冲到那个潜店里，抄起门口的沙滩椅就把大门玻璃给砸了。

宋瑜：“……”是单靖的风格。

单靖吃了亏，遭了老罪，要不是林潜兮和程卓恰好在附近，还第一时间出手，搞不好他真的会在一次休闲潜水中丧命，或者至少留下点肺上的后遗症。

他一动手就引发混战，边上的顾客听了两方争吵内容后大吃一惊，连带着要退单，还要潜店退定金。潜店自然不肯，一边连哄带骗，一边抄家伙和单靖互殴，场面一度混乱到警察来了都不知道有几方人马在械斗，最后甚至惊动了在百米外的林潜兮。

林潜兮：“单靖算是苦主，警方也知道当地的这些破事，我朋友帮忙疏通了一下，两边一调解，最后不了了之。”

“在那之后我就和单靖认识了。那会儿我还在念大学，周末在H市的潜店打工，每周五赶高铁过去，周日晚上或者周一上午再坐高铁回来。单靖比我小一点，算是同龄，我俩时间对得上，我就带他一起潜。”

再后来单靖成长为独当一面的潜水员，能陪林潜兮下大深度，也成为了林潜兮最重要的潜伴。林潜兮那次270米深度挑战的时候，就是单靖在不到150米的位置接应他的。

说话间，车流慢慢动了，远处高速收费站的轮廓在傍晚的夜幕中逐渐勾勒，他们随着车流挤进了一条收费通道中。

“真不容易。”宋瑜觉得有点好笑，“应该做好更充分的计划的。”

虽然这么抱怨，但两人情绪都很不错。他们一路向东，断断续续开了四个小时的车，把B市所有的不高兴和不愉快全部抛下，宛若一场千里奔袭，来到了遥远的异乡。

他们找了靠近水下长城的一间民宿，网上评价不错，布置的也十分干净。

现在不算旅游旺季，民宿里有些冷清，除了林潜兮和宋瑜外民宿老板介绍还有一组游客，似乎是来潜水的，中午就背着潜水装置出门，到现在还没回来。

既然都说起潜水了，林潜兮不可避免地和老板攀谈了起来。老板很健谈，他并不认识林潜兮，不知道眼前这个青年正是曾经破了国内深潜记录的高手，绘声绘色地讲起水下世界的瑰丽壮观，让林潜兮一定要找机会下去看看。

林潜兮憋笑点头，“好，我一定去看看。”

宋瑜发现林潜兮有的时候也蔫坏蔫坏的。

两人在民宿里用了晚饭，老板手艺不错，虽然菜色都是普普通通的家常菜，但量大管饱，老板甚至还会拉手风琴，满满的前苏联美学，在这样远离世嚣的地方竟有种复得返自然的归属感。

晚饭结束的时候，另一组房客回到了民宿。

他俩全身带着湿意，显然是刚潜水回来还没来得及收拾。两人身后的背包像是某个俱乐部的统一制式，正中间的标志上画了个Q版鸟人。

林潜兮不太了解现在的潜水俱乐部，正在好奇地打量，那两人的视线正好望过来，这短短的照面让对面一愣，其中一个脱口而出。

“是林潜兮老师吗？”

这下换林潜兮尴尬了，连老板都不明所以地望了过来，林潜兮不善言辞的社交属性再次爆发，无措地笑着点头。

宋瑜算是知道林潜兮在业内有多出名了，似乎和潜水有关的地方都能遇到认识他的人，不论是尊敬他的，抑或是对他充满敌意的。这些都证明了林潜兮在这个领域中的优秀，这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光芒四射。

两名青年是塞壬俱乐部的潜水爱好者，这是个新成立没几年的俱乐部，成员还不多，非盈利性质，主要是非沿海地区的潜友约伴困难，于是发起者成立了这个俱乐部，为当地潜友找潜伴提供平台。

“我叫林凯，这个是我的buddy许威，我们刚从水下长城上来呢。”

林凯掏出相机，把今天在水下拍摄的照片翻出来给林潜兮看。

“你看这里是城墙，这一段过去就是烽火台，穿过这个门洞……”

他滔滔不绝地讲了七八分钟，林潜兮听得很认真，在心里默默把路线记下，为下一次的潜水做准备。

林凯问：“林老师这次不潜吗？”

他看看林潜兮身旁的宋瑜，以为是林潜兮的潜伴。塞壬俱乐部只是个同好会性质的小组织，林凯和许威也只是普通爱好者，不了解前阵子潜圈里发生的大事，也不知道林潜兮的固定潜伴已经魂归深渊。

“听你讲已经很有收获了。”林潜兮笑着偏过头，他看向宋瑜，继续说，“这次是和好友出来徒步的，这里徒步的景色也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