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楼道的时候，林潜兮差点泄力，好在吴赟上前扶了他一把，并顺势搀住了钱大叔的另一边。

钱大叔明显消耗了很多体力，他惊惧万分，在水里压根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此前几名潜水员教导过的所有要领全部抛诸脑后，除了死死抓住林潜兮外，其他一概不知。

林潜兮被钱大叔“钳制”住，有点想笑，这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体验，但此刻状态十分紧急，他也没有多想，比了手势之后，他们开始通过后续的楼道，并往船头的方向游动。

船舱内的环境犹如幽冥，不仅仅是因为没有光源，更多的是他们心理上明确知道整个船舱内有大量的遇难者。官方统计的乘客数量有四百多名，目前只有不到两百名找到下落，那么剩下的人大部分都还在这艘船里。

这么想来，整个船舱宛如一座巨大的棺材，这就让原本幽暗的环境变得更加可怖起来。

三人默不出声地往前游，在接近船头的时候吴赟伸手示意了一下，然后放开了钱大叔，独自往前率先出舱，他需要先行检查外部的环境，同时负责开路破水。

此时身后的程卓游了上来，顺势接替了吴赟刚才的位置，在另一侧搀扶钱大叔。

钱大叔已经完全没有了方向，也失去了一切的思考能力。水里的浮力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姿势和动作，他只知道牢牢抓住林潜兮，几乎全身所有的重量都挂在了对方的身上。

这当然对林潜兮是一个极大的负担，他能感觉到自己消耗了非常多的体力，他必须控制速度、控制呼吸频率，以确保自己的安全。

离开船舱后，他们观察了水流，准备升水。

许是一路过来都十分艰难，最后的升水过程反而顺利的有些意外。钱大叔体力不济，抓着林潜兮的力量有所放松，只能半靠在他身上，而程卓在钱大叔的另一边，和林潜兮共同“夹抱”着他，两人调整了一下划水频率，一起踢水，带动钱大叔往上升去。

在临近水面的地方，他们做了安全停留。钱大叔被夹在两人中间，面镜里进了一点水，但他早忘了如何排水，在感觉到头顶有光亮后，费力地抬起脖子往上看去。

上去！他要上去！

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放开了林潜兮，试图往上划水。他的确像秦阿姨说的那样，年轻的时候也能在水里狗刨两下，他几乎是蹬了林潜兮身体一下，借力往上冲去。

但林潜兮反手拽住了钱大叔，另一边的程卓也下意识地按住了钱大叔。

他们离水面还有四米多的距离，钱大叔所用的气瓶还背在林潜兮身上，他此时突然上升简直吓了两人一跳。林潜兮伸手去抓他，但他左手因长时间拖拽气力不济，差点让钱大叔挣脱，好在程卓冷静应对，第一时间摁住了钱大叔，并伸手从对方腋下穿过，牢牢控住住了他。

三人在这个位置停留了三分钟多钟，赶紧拖着钱大叔上浮。

天光愈亮，水压愈小，每次出水的过程都会让林潜兮有一种从暗到明的轮回感，但今时今日，又不仅仅如此，更是一种由死至生的转变。

一阵水花声炸开，林潜兮最先看到的是一片蓝天。

风雨已过，原本还下着小雨的天空逐渐转阴，阳光并不强烈，但云朵渐渐散了，沉舟侧畔，露出一碧如洗的天际线。

钱大叔在猛烈地喘息，他这个时候仿佛记起了自己会一点游泳，飘在水里并不挣扎，又变回了在水底气室时那个木木呆呆的模样。他看了看不远处倾覆的月亮号，又看了看在江面上往来忙碌的搜救艇，直观而正面地意识到他刚刚经历了人生中的一个大劫。

程卓脱掉了面镜，吐出咬嘴，抹了一把脸。他和林潜兮好久没见，平日里联系也不多，但刚刚两人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救援，他此刻看着林潜兮就想笑。

程卓说：“唉呀，真险呐。”

于是林潜兮也笑了起来，他体力消耗巨大，但此刻却十分高兴，他看着不远处驶来的小艇，说道：“接我们的人来了。”

钱大叔被人七手八脚地拖上了小艇，他状态不太对，整个人都感觉没有反应，要不是还在呼吸，大家还以为他们拖上来的是一具遇难者遗体。

救援艇上的人自然也没忘了林潜兮和程卓，两人借力上了小艇，坐在后排，把前面的位置让给医疗人员。

一众人火速上了岸，照例是医疗队冲在最前面。现场忙得焦头烂额，医疗队也是任务繁重，其中一个医生刚啃了口吃的，嘴巴还在咀嚼就冲了过来，林潜兮看他一眼，再看一眼，感觉到饿了。

现场兵荒马乱，一时间也没人注意到他俩，林潜兮很有意识地往边上靠，免得挡住了其他人忙碌的步伐。

程卓问：“你一会儿还下去吗？”

他倒是刚来不久，看了一眼潜水表，下水约五十分钟，准备歇一会儿再下去。他也是救援潜水员中的主力，根据夏叔的想法，经验丰富的去船舱，经验稍少的参与外围打捞，打捞工作不仅包括遗体，还有遇难者的遗物，要随着遇难者一起回家。

“我先歇会儿，吃点东西。”林潜兮也看了一下潜水表，他刚才下水不到两小时，体力消耗较大，“夏叔应该排了轮班，我先去看看，你也别太勉强，注意安全。”

正说着，黄毛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贴心地给林潜兮塞了个面包。

“嗨，林哥，饿了吧！”黄毛自来熟地给程卓也投喂了一下，“夏叔在那边的房车里，你要过去歇一会儿吗？”

“我正好找他。”林潜兮接过面包，不是很想吃，架不住真的有点饿，便拆开包装咬了一口，噫，牛奶吐司，不喜欢。

程卓摆摆手，“那你们去吧，我再下去看看。”

去江心需要找小艇带过去，可惜现在江面上飘着好多船，官方为了安全起见限制了流量，方才黄毛带着钱囡囡回岸边后就想返回江心，怎料一眨眼的功夫，江面已没了下脚之处，工作人员指挥他们就近停泊。

“没事，我去那边看看。”程卓是黄河救援队老队员了，他性格豪爽，和谁都能搭两句话，远远地看到几个熟人，打了声招呼就往那边走去。

剩下林潜兮和黄毛，黄毛自然要把林哥招待好，不知道从哪里找了辆三轮车，让林潜兮坐在后面，自己蹬得飞快。这场面有点稀奇，林潜兮觉得十分好笑，但很丢人，就把头扭到一边，免得被人看到。

房车停在一百来米开外，因为现场挤满了人和物资，这一百米就显得特别远。

林潜兮探头张望，问了一句，“怎么这么远。”

黄毛这才打开了话匣，喋喋不休道：“哎呀林哥你是不知道，全国各地的支援中午都到了，现场压根排不开，你看看这绵延几百米的全是车。”

林潜兮看了一眼，深以为然。

这场浩劫牵动了社会各界的心，当真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仅仅一个上午，星星之火已经遍地开花。

不一会儿两人到了房车，夏叔正在烧水，一回头看到林潜兮，招呼他赶紧上来换衣服。

夏叔：“你一会儿还下去吗？”

林潜兮没逞强：“我先歇会儿。”

他之前几天也在高强度下水，这会儿有点累，先歇会儿缓和体力后再说。

“得嘞。”夏叔翻箱倒柜找出一袋泡面，“我给你煮个豪华版方便面，你先吃一口垫垫。”

黄毛当即大叫：“就给我林哥吃这个啊，我点个外卖……”

话说一半直接宕机，打开某APP发现方圆五公里没有配送服务，遂死了这条心，趴在餐桌上装死。

夏叔懒得理他，嘴上吐槽了一句“咋咋呼呼”，回头继续弄他的方便面。他从冰箱里找出一罐午餐肉、一盒内酯豆腐、一袋肥牛卷，糊弄到一起后又打了个蛋，加入灵魂小料后就给林潜兮端了上来，还找了盒牛奶递给他。

“我可听说你救了个人上来……呃，你胳膊没事吧。”夏叔一边回手机消息一边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胳膊有点抬不起来，有些担心，“你可别逞强，先歇会儿别用力，一会儿看看是肌肉疲劳还是拉伤了。”

林潜兮“嗯”一声：“我知道，应该没事。在下面找到一家三口，已经带了两个人上来，还有位阿姨在，应该也快了。”

吴赟刚才没出水，应该是原路返回继续救人了，下面还有另外两名潜水员，一个是董朝辉，还有个是皮肤黝黑的瘦高个。林潜兮认识董朝辉，他打小在黄河边长大，心思细、行事谨慎，又带了备用设备，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还得进船舱救人。”林潜兮咬了一口午餐肉，想了想，说：“下面情况不太好，我们进的那层再往里已经被堵住了。还有些房间门是关着的，不好判断里面的情况，水压的关系也开不了门，如果非要破门就要用工具了，难度很大。”

林潜兮说的都是事实，能潜水不代表能在潜水时进行作业，加上船体结构复杂，稍有不慎内外压力发生变化，不仅潜水员危险，里面的幸存者也会有危险，再加上里面视野极差，还有不少遇难者遗体，对潜水员的心理素质更是一个考验。

“总之，还是得抓紧时间。”夏叔有些焦虑，点了根烟，狠命地抓了两下头发，“拖得越久，生存几率越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