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
唐晓如起了个大早,把床单被罩收拾妥当,将衣服装好,大包小裹的出了宿舍。学校虽然有洗衣机,大件毕竟不方便,加上要换季了,今天算是个大工程。
她把两个包放在单车上,一路推到了南门口。锁好车,提上行李沿路向外走。没走几步,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路边中学的门口,正全神贯注的看传呼机。
“肖然?”唐晓如远远的打了声招呼。
“晓如?”肖然抬头,快步赶过来,接下了她的行李。
“你在这干嘛呢?”唐晓如把行李递过去,喘了一口气。
“我本来今天有一个家教的面试,约在学校门口见面。”肖然摊开手,“结果刚才给我发消息说,今天时间不成了,让我改明天。”
“唉,不靠谱的家长。”晓如撇撇嘴。
“你这是,搬家呢?”肖然问。
“算是吧,我回家洗衣服换季,学校的洗衣机我用不惯。”晓如指着行李。
“东西好多,要搬到哪里去啊?”
“朝阳门南,我家住那附近。”晓如擦了一下鼻子上的汗珠。
“我帮你吧,那片我还挺熟的,坐431然后倒200路就到啦。”肖然把装被子的包背上,手里拿上小一点的行李。
“啊,不麻烦了,你还有事儿呢。”晓如连忙谢绝。
“不麻烦,我今天没有其他安排了。”肖然笑着摆手,帮她安心,“不必客气。”
“那什么,我…”晓如想说我是要打车来着,不过看着肖然直奔公交站而去,就没说出口。
公交车上,他们找到了前后排的座位。肖然坐在唐晓如后面抱着行李,公交车摇摇晃晃,不紧不慢的开着。
“肖然,你为啥会对朝阳门那一片很熟?你不是长春人么。”唐晓如有点好奇。
“我只对那一片熟悉。”肖然说,“我爸是药厂销售员,负责北京片区,他之前每个月都有半个月在出差,就住在朝阳门那一片,在那里的药厂宿舍。”
“那你小时候经常来北京咯?”
“差不多每个暑假吧。早先来拜访中央音乐学院的老师,暑期加练;高中时期就变成了来拜访北京人艺的老师开小灶。”肖然的思绪回溯,“那个药厂是他们的合作单位,宿舍就是一个老院子,中间有棵大槐树。我爸用竹筐抓麻雀,捉到后在脚上系上一根线,放在屋子里面飞。第二天早上放掉,再去捉别的麻雀…”
晓如听肖然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了,知道勾起了他的伤心事,就接过了话题。
“说来奇怪,虽然我家住在朝阳门,但是我小时候却没怎么在那玩过,可能我对朝阳门还没有你熟。”晓如自顾自的说着,“我小时候在外地长大,小学也是在老家念的。我爸妈一个是外交官一个是商务参赞,他们倒是在一起工作,不过都在国外,一年也见不了几次。”
“那你长大就回到父母身边了吧?”肖然问。
“只是中学阶段,我初中在外面跟着他们读了三年,高中就自己回北京了。”晓如有些得意,“怎么样,厉害吧?”
“了不起。”肖然赞叹。
“在他们身边太拘束了,这也不让干那也不让干。使馆本来就规矩多,他们规矩更多,不如自己来的自由。”唐晓如交叉双手举高,抻拉后背,马尾辫的末梢扫在肖然的手上,酥酥麻麻的。
经历了一个半小时的跋涉,公交车到站了。走不多时进了小区,到了单元门口。肖然把行李从肩上卸到手里,说:“好啦,圆满完成。”
“辛苦啦,上来喝口水吧。”唐晓如很不好意思。
“不打扰你周末的时光了。我到附近转悠一下就回学校。前几年那个药厂拆迁后,我还没回来过这里。”肖然诚恳的说,“对了,下周末归去来兮就要首演了,演职人员每个人有两张亲友票。你带着朋友一起来吧,我回去后把票送到六号楼楼长阿姨那里,你去取就好。”
“那个票很珍贵,你让家人来看…”晓如说着,忽然又觉得自己的话不妥,欲言又止。
“你别介意,这样我也觉不好意思了。”肖然赶忙安慰唐晓如,“票不算珍贵,我在北京没亲戚,真心邀请你来。”
“那就,却之不恭?”唐晓如答应下来。
“好,下周六晚,大礼堂见。”肖然高兴的一拍手,“走啦。”
“嗯,周六见。”唐晓如把行李拿上,远远又喊了一声,“肖然?”
“啊?”肖然回头答应着
“谢谢你!”唐晓如指指手中的行李。
“客气啦!”肖然大声回应着,拐出了小区大门。
下周六很快就到了。
穆远把门推开的时候,宿舍里只有周潼一个人在做fortune编程。而对门迟诚的屋子里,喊杀声震天。
“迟诚,打水去吧,今天咱俩的班儿。”穆远推迟诚。
“稍…等,打 ,打完,这盘,我靠我靠,要挂…”迟诚明显脑速跟不上嘴速,键盘在他手底下噼啪乱响。
迟诚宿舍是新生楼里面第一个买电脑的,名义是为了更有效率的学习。操作系统装完后,迟诚飞速装上了一个天下闻名的辅助学习软件,名叫侍魂二。一时间风起云涌,宿舍里各路高手云集,每天晚上斩杀声不绝于耳。在高手辈出的十一号楼,迟诚的侍魂水准是顶尖的,突出表现在每天晚上独特的个人修炼上。此款游戏的最终boss名曰罗将神,乃是一名被恶魔附身的妙龄少女,招式狠辣无比,超必杀技更是惊心触目,附带兵刃折断效果。迟诚每天晚上熄灯前的必备活动,就是斩杀罗将神一次,而且必须是故意挨对方一个超必杀,兵刃折断后,徒手将罗将神摔死。这项绝技迟诚独步江湖,再无他人修炼成功,当年十二号楼侍魂第二高手陆向南苦练未果,遂封剑江湖。事后有人问起为何修炼失败,陆向南冥思苦想后回答,想必罗将神喜欢粗旷的男人,比如迟诚。
“哥几个都在吗?”门口响起了张瑞杰的声音。
“穆远和我在,别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迟诚手不停嘴也不停。
“听说了吗,下周二,有狮子座流星雨,规模很大,市里就能看到。”张瑞杰最近加入了天文学会。
“狮子座流星雨?”迟诚手一停,角色立马被KO了。
“到我了。”张瑞杰把迟诚挤开,边选人边说,“据说是近年观测条件最好的一次。”
穆远若有所思。
“要不咱们宿舍一起去看吧?”张瑞杰说
“你乃义务了吧?”迟诚的胳膊肘压着张瑞杰的肩膀,“这种事,不能组织。你咋会知道别人想不想集体行动?没准佳人有约呢?”
“嗯,此屁有理。”张瑞杰发觉迟诚拥有的不仅是粗旷的外表。
“我们是不会和你一起去的。”迟诚转头看着穆远,“我们受不起那个刺激。”
“神经病。”穆远扭头就走。
“嘿嘿嘿…”迟诚满不在乎,“穆远,你知道流星是用来许愿的吧?”
“知道啊,怎么了?”
“知道就好,就是担心你不知道。”迟诚头也不回,“我还以为只有我们这些漫画爱好者知道。”
“穆远,你打算许个什么愿望?”张瑞杰随口问道,没有期待什么认真回答。
“专心玩你的游戏,别瞎打听。”迟诚嫌弃张瑞杰。
“我的愿望啊,就是有一个真正的愿望。”穆远反而认真回答起来。
“太高深,啥意思?”张瑞杰很不解。
“从小到大,我都在为了来这里而努力。现在真来了,我想知道自己未来到底想要什么,能干什么。实在不行的话,至少也要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不能干什么。”穆远出神的望着天花板。
“我靠!”迟诚回身看着穆远,“送你一句话,火神来求火。”
“什么叫做火神来求火?”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迟诚转身出了屋,在门口又撂下一句话,“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这句话穆远听懂了。他不搭话,背着手在屋子里面溜达。过了一会,他从枕头底下翻出电话卡,下了楼。
“喂,晓如吗?”
“哎,穆远?我正要找你呢。你上次不是要借我的笔记本电脑做那个财务建模的期中作业吗,我这会在宿舍呢,你过来拿吧。”唐晓如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遥远,好像开了免提。
“好的,我现在下楼,5分钟后到。”穆远挂了电话,取出IC卡,往六号楼走去。
唐晓如看了一下表,发现快到时间了。她撕下面膜,把笔记本电源、主机和鼠标一股脑的装到手提包里,披上一件外套下了楼。刚到楼口,就看到了穆远像个哨兵一样站在门口,这是穆远的标准姿势。
“久等啦,东西都在里面,回头你做完了之后给我也讲讲哈。”晓如麻利的递过去,开玩笑的说,“电脑就不收你租金了。”
“没问题。”穆远接过电脑包,没动地儿。
“那我先上楼了。”晓如转身要回宿舍。
“晓如,我还有点事儿,想和你商量一下…”穆远在身后说道。
“行啊,说吧什么事儿?”晓如又回来了。
“那什么,就是吧,下周二,对下个周二,北京能够观察到一场很大的流星雨,说是近年来最大的一场,那种,那个,流星雨。”穆远一脸严肃,磕磕绊绊的说着,“然后,我们宿舍,啊不是,我想着,想看你下周二晚上有没有时间,就是…”
“穆远,你要邀请我和你一起去看流星雨,是么?”唐晓如听了个大概其,觉得有必要确认一下。
“嗯,是,如果你有时间的话。”穆远涨红了脸,点点头。
唐晓如看着眼前这个瘦高个,平时的那股酷劲儿和现在的难为情拧巴在一块,让人觉得有点搞笑又有点心疼。
“穆远,咱们走走吧。”唐晓如拉上外套拉链,指了一下主干道的方向。
“好的。”
主干道上人来人往,不少情侣拉着手,并排骑车经过。穆远用眼角瞄了一下,又把视线挪回到前方的唐晓如身上。
“穆远,下周二有流星雨的消息,我猜是你们宿舍的人和你说的吧?”晓如在前面踱着步子。
“嗯。”
“那,约我去看流星雨,是你自己的主意么?”唐晓如停下脚步,侧头看着穆远。
“我觉得,算是吧?”穆远也有点不太确定。
唐晓如走到穆远面前,他的高个子让她不得不仰起头:“穆远,我很敬佩你。我觉得你聪明,勤奋,认真,也很关心别人,是晴湖男生里面非常优秀的一类。”
“但是?”穆远问,“这后面,有一个但是吧?”
“但是…”晓如被穆远这个冷幽默搞得措手不及,差点笑场了。她重新整理了一下情绪:
“我很希望能够和你做朋友,你是我进入校园最早认识的几个人,我很珍惜。”
晓如深吸了一口气:“但是,我并不从那个角度喜欢你,你明白么?”
“…了解…”穆远想了一下,做了一个非常理工男的反馈,“我能,问一下原因么?”
“呃…”唐晓如把手插在外套的兜里,深度思考起来,“我梳理一下哈。”
“好,不着急你慢慢想。”穆远继续配合唐晓如溜达。
过了好一会,唐晓如说:“你这个人,应该是有好多的规划要实现,好多的梦想要追逐。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早就把大学四年的生活规划好了,而且这个规划中原本应该没有交女朋友这一项吧?”
“的确是,计划外的…”穆远老实回答。
唐晓如看着这个老实巴交的大男孩,差点乐出来,她赶紧收敛神色,继续说道:“我也是这样感觉的,谈恋爱是你计划外的一块拼图,你似乎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啊。”
说完,唐晓如观察穆远的反应。穆远的眼神灰暗了片刻,不过很快就遮掩住了失望的神情,紧接着,他从一开始就紧绷的肩膀逐渐松弛下来,整个人呈现出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晓如你真了不起,看问题好准啊。我最近也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我觉得我是喜欢你的,但是我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情绪。这种情绪给我带来了,除了高兴和期待之外,还有一种负担和纠结的感觉。你那个拼图的比喻太形象了,是的,我应该先安顿好自己。”穆远慷慨激昂的来了一段总结陈词,每句话与其是说给唐晓如听的,倒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