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大厅。
“虫?你如何得知是虫?”
蚩鸣离开中原前曾告诉她:“蛊虫埋于体内,若寄主即将死亡,会有两种可能,一是控制寄主,二是控制不了寄主则随二便排出,另寻出路。”
错不了。
“不信?等着!”
易居安快速出了门,回来时肩挑一扁担。
“哐!”直接重重放在地上。
众人一惊:“你——你为什么要去挑粪啊?”
这东西的气味着实不友好。
易居安拍拍双手:“诸位大人均是千金贵体,不愿深入营地中观察患者病情,某体谅各位大人,便帮诸位直接提过来了。不用谢!”
王太医掐指鼻子,几乎快要窒息。他本来就老了,肺也不是很好。
还不用谢!去你的不用谢!
却见易居安和易道生早早塞好了鼻塞。
楼上看戏的黎尘鸣众人心想,不愧是他。
易居安拿来一根粗木棍往里搅了搅:“粪质稀溏却非水样,而是呈半透明黏液状,如未熬化的米浆中掺入藕粉,表面泛着油光般的润泽。其间夹杂着银白色丝状物,细如缝衣线,长约寸许,头尾稍尖,游动时可见体壁微微收缩。《灵枢·痈疽》言:虫痈者,其痈坚而不溃。恰合这种黏腻难下、腐秽滞留的特性,仿佛湿毒将虫体与粪便胶结为一体,如油入面,难解难分。如何?你们这回可同意?”
众太医:“呕!”
“同意同意!”赵太医忙说,“不如去营地看看吧。”
“行嘞。那就去营地进一步验证验证!”易居安朝易道生得瑟地挤眉弄眼。
易道生做了个嘴型警告她:“别得意忘形。”
易居安冲她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
隔离营地。
艾草混着腐腥的气味在冷风中凝滞,太医们皱着眉头进了隔离营地。
易居安这次带着一众太医进了棚屋,她半跪在草席上,竹片轻挑患者下唇:“舌苔白腻如浆,舌根处凝着暗紫血点。”
“如何?”
易居安指尖按在一患者脘腹,掌下肌肉硬如石板:“《灵枢》云:‘肠胃之间,水谷之寒湿,生积为聚,其著于肠外,名日息积。’然此症泄泻带血,黏腻如胶,非单纯寒湿积滞。”
赵太医轻咳一声:“泄泻带血,当从脾虚湿盛论治,《伤寒论》言‘太阴病,脉浮者,可发汗,宜桂枝汤’——”
“脾虚者,泻下多清稀如水,”易居安打断他,用先前取的银针挑取粪水置于陶碗,清水瞬间泛起浑浊,“此症舌苔白腻而垢,高热不退,乃湿毒夹虫之候。昔年《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论‘湿胜则濡泄’,却未及虫毒内伏之变。”
王太医捻须沉吟:“即便有虫,亦当是水毒线虫,何来蛊虫?”
易居安站起来:“若要进一步验证,我需要新鲜的尸体。”
众人面面相觑,搞不清她要做什么。
“今日死亡人数多少?”
“约莫三十四人。”
“置于何处?”
“为了远离东乡县百姓,未焚化的尸体暂置后山乱葬岗。一般当晚就火化了,我们通常都不去……这天天火化烧纸都没什么好看的。”
易居安咦了一声:“那是什么人负责移动尸体?”
众太医面面相觑:“都是刺史张大人安排的!您问他去吧!别为难我们了,我们都听你的!”
易居安思索片刻,随即道:“无妨,告诉我在哪,我即刻带人上后山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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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急!为什么我们也要去?”黄玄惑还躺在他的大软床上不愿起来。
“别忘了你是来干什么的。”黎尘鸣给他额头一个嘎嘣脆,扔给他那鱼鼓。
“哎呦!黎叔,好痛!”黄玄惑捂着额头抱怨。
黎尘鸣冷冷道:“我不痛。”
易居安在旁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妈呀,好冷。”
“走吧,你们直接上云山寻白云观。我们仨去后山乱葬岗验尸。”
后山阴冷,自带一股寒气。
三人站成一排,寒风呼啸着掠过乱葬岗,易居安望着面前那的尸体,看了良久:“是我眼花了,还是我数错了?这里何止三十四具尸体?”
王忆摸着下巴:“我瞅着也不太对,而且这尸体,怪怪的……”
莹玉点点头:“嗯,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易居安紧了紧身上的衣袍,心里隐隐约约有股怪异感,她转头对王忆和莹玉道:
“走,我们去附近的山洞找找,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三人在乱葬岗附近搜寻了一阵,终于在一处隐蔽的山坳里发现了一个山洞。
“快来这儿!”
洞口藤蔓交错,隐隐透出一股腐臭之气。易居安眉头微皱,率先拨开藤蔓走了进去。洞内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几人强忍着不适,举着火把向里走去。
火把的光芒照亮了洞内的景象,易居安倒吸一口凉气。只见洞内整齐排列着许多尸体,他们的躯体完好,四肢却青筋暴起,两眼黑入深渊,血丝布满黑瞳,所有人都张着嘴,瞪着眼,直愣愣的如僵尸一般。
莹玉的手猛地捂住嘴,眼睛瞪大,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她颤抖着声音道:“小、小方子……”
顺着莹玉的目光看去,易居安看到了一具尸体。
“谁啊?”
莹玉喃喃道:“她曾经是跟我一起在燕春楼打杂的龟公。两个月前才入的燕春楼……我当时看他只比我小一岁,便经常和他玩,后来他便离开了,我当时还以为是被大人物挑走。”
他的脸上还带着那熟悉的憨厚神情,可此刻却已没了生机。
王忆握紧了手中的刀,低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人怎么会在这里,而且都变成这样?”
“这是瘟疫的源头?也不对啊……瘟疫爆发不过半月,这到底怎么回事?”
易居安蹲下身子,仔细观察着尸体,试图寻找一些线索。
就在这时,洞顶突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三人心中一惊,抬头看去,只见无数蜘蛛从洞顶的缝隙中涌出,它们通体黝黑,眼睛闪烁着诡异的光芒,腿上还带着黏糊糊的液体。
山洞墙壁内,一个个暗紫色的蛊纹亮起来。
易居安胸前挂着的玉葫芦滚滚发烫。
那一瞬间,身体上的汗毛全竖了起来。
“小心!”
易居安大喊一声,拉着莹玉迅速向后退去。王忆则挥舞着刀,试图阻挡蜘蛛的进攻。可这些蜘蛛数量实在太多,它们飞快地爬过来,有的甚至吐出蛛丝,试图缠住他们。
玉葫芦开始疯狂吸入朝易居安爬去的蜘蛛,让她们有了一丝喘息之机。
“快走!”易居安知道不能再在这里耽搁,拉着莹玉拼命向洞口跑去。
王忆且战且退,终于三人跑出了后山。
她们气喘吁吁地站在乱葬岗外,远远看着那些蜘蛛在洞口徘徊,却没有追出来。
莹玉靠在王忆身上,脸色苍白,心中升起一股悲凉,进了燕春楼的人竟没一个有好下场。
王忆则警惕地看着四周,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危险:“看来这云山里的秘密可不小,此地诡谲,还是尽快离开。”
易居安皱眉盯着洞口:“所以我们更得好好查一查,这些尸体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肮脏的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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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乱葬岗。
待易居安等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覡公和天净沙自黑暗中现出身形。
“阁主,那太医太过机敏,再放任她查下去,我们的计划恐生变数,不如尽早除去。”
天净沙双手负在身后,神色平静,缓缓踱步:“不急,这场瘟疫本就是一场实验,她可是局中关键的一环,我们就快成功了。而且那龙脉宝藏,还需要她拿到当年她母亲留下的机缘才可寻得。”
覡公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她母亲是?”
天净沙停下脚步,目光深邃地看向洞顶:“澹台真人。”
覡公低头沉思片刻,讶然道:“是她?那李源璋和他——?”
“不必忧虑。”天净沙嘴角浮起一抹莫测的笑意,“对了,你和傅大人的合作还顺利吧?”
覡公神色稍缓,抱拳道:“一切顺利。”
“如此,便好。”
天净沙微微点头,两人再度隐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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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听你的。”
这才第二天,一群太医们就后悔昨夜头脑冲动说了这句话。
易居安练兵似的,大喝一声:“列队!”
一圈老骨头用频率极低的小碎步慢慢移动成一排。
“立正!”
“……”
“稍息!”
“……”
易居安兴致昂扬,清了清嗓子,高举拳头,站上一个木箱上:
“医道抗疫,犹兵家临阵,关乎万民生死,系于社稷安危。吾等身为太医,肩负重任。今疫病肆虐,患者苦痛,正乃吾等践行仁术之时。当如将士冲锋,无畏艰难。望诸位抖擞精神,以《内经》之理为策,以《伤寒》之法为刃,以《金匮》之方为盾,以《温病》之论为谋,各施所能,各尽其智。治病抗疫,犹如练兵打仗,大家可有破疫之决心、克疾之信心?!”
“咳咳,有……”
“大点声,我听不见!”
“有!咳咳咳咳咳——”
王忆:“戏是真的多。”
易居安发誓,她不是故意要折磨这群老骨头的,实在是,要是不逼一逼他们,那帮老骨头屁股都不会挪一挪,每天就动动嘴皮子就完事了,病例全靠她爹写。她爹易道生不屑管,但如今她来,自然是要鞭策一下众人赶进度的。
她竖起一根手指指着天:“很好,拿好诸位的药包、针包,打响抗疫第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