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回学校的方向吧？”温昼手被握着，便开始分心观察窗外，后知后觉认出这不是回学校的路。
谈晚谧咳了一下，感觉耳朵有点热，“不回去，现在去的是我家。”
“你家！”温昼瞪大双眼想要站起来，脑袋咚地撞到了车顶，他又默默坐下，假装自己不会说话。
谈晚谧揉着他被撞过的地方，声音很轻：“对，那之后我带你去医院补个心理测评。”
“一定要补吗？”温昼摸了摸鼻子。
“要。”司机拐进熟悉的建筑群，说了句“这里不让外来车进”后停在小区门口，谈晚谧点了下头带着温昼下车，“不补的话你出不了市。”
“我没什么非要出市才能做的事。”温昼下意识反驳，脚刚踩到地面就一软，在脸朝地砸下去之前被谈晚谧捞回来。
“你的药呢？”谈晚谧架着他，想在他裤子仅有的两个口袋找药，却在无意间撩起他腰侧的衣服时看到了四处延伸的红痕，很淡，像被热水烫过，“这是什么？”
温昼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蹦着走远，白色恤弹了一下，红痕被重新盖住，“是我太不小心了。”
“温昼！”谈晚谧叹了口气，作势往回走，“你不说我自己回警察局问。”
“别去！”手被拉住，谈晚谧回头对上温昼的视线，“我那时候失控了，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们……算了。”那个痕迹怎么来的，谈晚谧再清楚不过，“荣冉视频里那样一段带有歧义的话不能成为定他罪的证据，所以尽管我们知道就是他的问题，也不能操之过急。”他不再强行去碰温昼的腰，而是揽着他的肩刷卡进了小区。
是个老小区，但只是历史悠久，内部设施的更新换代一点没落下，整个小区偏中式，白墙打底，下面五层的墙面铺了灰色仿真砖贴纸，每一户都有一个突出的半圆形大阳台，看起来非常的……丑。
谈晚谧每次从楼下过都会两眼一抹黑，因为这个加上一些其他的原因，他不常回这里。
“你说不能操之过急，意思是你已经有办法了是吗？”临进电梯，温昼突然说。
“是。”谈晚谧把温昼乱了的头发理好扣上一顶棒球帽，“你只需要记住现在伤害过你的每一个人，其他的交给我就行。”
“我没那么脆弱。”温昼有点着急，过大的帽檐几乎盖住他的半张脸，从谈晚谧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不断张合的嘴唇，“你大可以直接跟我说，不用担心我接受不了。”
“到了。”话题就此终止，谈晚谧嘴角带笑，拽着温昼的左手走出电梯，“一会我妈要是我强行要你把帽子取下来的话不用管她。”
他没带钥匙，只好敲门后等人来开。
门开后，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玄关，亲切地叫了谈晚谧名字的后两个字，“小谈刚刚午休，但唐先生还醒着。”
小谈？
温昼满脸疑惑，谈晚谧用嘴型说了“我妈”两个字，带他换鞋进屋。
屋内空间不大，典型的三室两厅，主卧和次卧对着，客卧在另一侧，外面的空间倒是不小，因为有一个比客厅还大的阳台，摆满了各种盆栽。
沙发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背对阳光在看一本很厚的书，哪怕穿着很日常的深蓝色居家服也掩盖不住书卷气。
“你叫他唐叔叔就行。”谈晚谧保持着正常音量和温昼说话，“她既然休息了你就不用再戴帽子了。”
“唐……”温昼刚开口，不知从哪个角落蹦出来的白色猫咪跳到他怀里，极尽谄媚，就差当场摊肚皮了，“……叔叔。”
“小猫过来。”谈晚谧敲了一下猫咪的头，在墙角放了装满猫粮的碗，猫咪恋恋不舍地离开温昼去干饭。
“我认识你。”温昼辨认了一会就记起在哪里见过眼前的男人，动员大会的主席台，以及他忘记带校园卡的那个早晨。
“嘘——”男人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温和又带着一丝威严，“你心里知道就可以了。”他看向谈晚谧，像在责怪他先斩后奏，但又带着莫名的纵容，“你就是晚谧一直找的那个人吧，为了和你住一间宿舍，他可是求了我很长一段时间。”
“啊？”温昼懵了。
“这就没意思了。”谈晚谧扫了唐叔叔一眼，把一杯温水和一粒白色小药片放到温昼手里，脸上看不出一丝被戳穿的心虚，“我好好地替你保守秘密，你一上来就卖我？”
唐叔叔一抬手，温声说：“你也可以卖我。”
谈晚谧：“……”
五分钟后——
温昼打量着一坐一站的两人，深切体会到了一个词：人不可貌相。看起来温文尔雅的男人居然这么……腹黑。
“这件事还不能说出去，因为在尘埃落定之前任何一个点都可能成为变数。”谈晚谧叫住忙前忙后的阿姨，让她走到温昼面前，“这是张阿姨，你还记得她吗？”
温昼点头，“是荣冉家的那个阿姨。”以及一个很重要的，他好像在这个阿姨身上看到了许女士的影子。
同样的操劳，同样的谦卑。
“我被那家人辞退了，晚谧说这边缺一个做饭的阿姨，我就过来了。”张阿姨点到为止，记下温昼的名字和口味后回到厨房。
“阿姨，他现在不能吃太辣的。”温昼本能反应，根本没记起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吃辣，谈晚谧只好额外叮嘱。
“我能去阳台看看吗？”温昼视线不断往大阳台飘。
“当然可以。”唐叔叔亲自给他开了阳台门，“不过这里是十层，不能待太久，容易中暑。”刚好猫吃完猫粮，溜达着到了温昼脚边，和他一起留在了阳台。
“和你妈妈说了吗？”唐叔叔走到靠近玄关的乌金实木茶几旁边，慢悠悠给自己泡了壶茶。
“说什么？”谈晚谧一颗心没放在自己身上，跟着温昼飘到了阳台外。
“我倒是没什么，你也不用在意我的意见。”青瓷茶杯递到谈晚谧手边，“但她总归是你母亲，我觉得你们的相处可能有点问题。”
“我不喝绿茶。”谈晚谧把茶杯推到一边，“我们的相处一直是这样的，我能理解她被人误解之后的痛苦，但她好像没有认识到我的难处。唐叔，我已经妥协了四年，好不容易找到他，不想再孑然一身了。”
“上海那边已经给了答复，会重新调查当年你妈妈那件事，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唐叔叔把茶杯洗干净放回原位，“在你那里，他——是第一位，但在我这里，你妈妈是第一位。”
“红茶在玄关最顶上的柜子里，想喝自己泡。”唐叔叔拍着谈晚谧的肩膀，拿起放在沙发上的书继续看下去。
“红茶更难喝。”谈晚谧点评完走到阳台，温昼正蹲在五颜六色的花海中，白色棒球帽被取下来放到了一边，“热不热？”
“不热。”温昼蹲着挪了两步，让谈晚谧看那盆白中带着浅粉的百合花，“这些都是你种的吗？”
“我妈种的。”谈晚谧碰了下冰美人娇艳欲滴的花瓣，“她一直很喜欢插花艺术，种了不少小白鼠用来做实验。”
“我还以为是你种的……”温昼小声说着，“难怪送的时候那么干脆……”
谈晚谧无奈，“我不会种花，种一棵死一棵。”
“没关系，”温昼声音闷闷的，“我可以再自己把它种活。”猫咪蹭着他的手背，湿润的鼻尖反复擦过他手心的纱布，凉凉的，很舒服。
谈晚谧没听清他的嘀咕，刚想追问就被其他声音打断。
“哪来的非主流小子，谁让你随便碰我的花了？”阳台门口，穿着浅紫色睡裙的女人脸色难看，一旁的唐叔叔无奈地摊了摊手。
“对不起阿姨。”温昼下意识想要戴上帽子，被谈晚谧牵着站直，两人并肩而立。
看到两人牵着的手，女人的脸色更加难看，刚想说什么就被谈晚谧打断：“我今天回来不是和你吵架的。”
女人欲言又止，纯黑色的短发衬得她脸色发白，最后冷哼一声转身甩着到脚踝的睡裙走了。
“什么吵架？你和阿姨经常吵吗？”温昼很不安，他不希望谈晚谧和家人的关系很僵，如果是因为他，他就更加过意不去了。
“没有。”谈晚谧轻轻和他额头相抵，“总得让她有个心理准备，毕竟她以后应该是没孙子可抱的。”
反应过来的温昼感觉脸热，糊里糊涂被带着进屋。
谈晚谧妈妈身上的睡裙已经换成了得体的卡其色短款薄针织衫和棕色结饰双拼西装裤，唐叔叔也换上了正装。屋里气氛凝固，谈妈妈生着闷气唤猫咪，猫咪难得懂事地到了她怀里。
“阿姨您好，我叫……”温昼决定主动打破这僵局，上前自我介绍，但还未说完就被打断。
“我知道你的名字，温昼，对吧？”谈妈妈靠在沙发里，看不出岁月痕迹的一张脸带着凌厉的美，右眼尾靠近太阳穴有颗红色的痣，像伏案时不小心点上的朱砂。
谈晚谧倒是很好地遗传了她的相貌，两人眉眼有八分相似，不过他由于很少做表情，更多的是冷艳。
“是。”温昼压下心里的疑问看向谈晚谧，“我们好像没见过。”
“这不重要。”谈妈妈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开口时语气带上了一丝古怪：“谈晚谧，你把客人带回来就让他待在阳台，我怎么教你的？”
谈晚谧同样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我说了，我今天不想和你吵。”他一招手，趴在谈妈妈怀里的猫咪瞬间叛变，转了两圈后跳上温昼的肩，沉甸甸压下来。
“你！”谈妈妈眼底闪过一丝愠色，刚想发作就被唐叔叔拦住。
“算了阿笙，孩子们好不容易回来一次，生那么大气干什么？”他笑着打圆场，推着两个小的进厨房，“去帮阿姨端汤。”
“阿姨好像不太喜欢我。”温昼笑着歪了下头，眼里藏着难过。
“不用管她，她就是气性大，一点小事都能气好几天，唐叔叔会哄好的。”谈晚谧两手从温昼耳边穿过，反手给他扎好了头发，“你也不用试图和她交流，因为没什么用。”
从小到大，谈晚谧已经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别人家的母亲和孩子都其乐融融，但他好像总是在和妈妈争吵。
“总之，你别被她的阴阳怪气影响心态，我们吃完饭就走了。”谈晚谧端起一碟烤松茸，牢牢牵住温昼回到客厅。
谈妈妈看起来确实被哄好了，只是仍旧不太好相处，抱着手臂朝温昼抬了下下巴，“还没跟你自我介绍，我叫谈笙，笙箫的笙。谈晚谧没规矩不代表我没规矩，”她站起来，从厨房端了洗好的一盘水果，压着领口放在被唐叔叔按在餐椅上的温昼手边。
“所以请你遵守做客的规矩，不要随意进入主人的私人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