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账……”程菁禹沉默了一会,从包里拿出两条叠好的毯子,“这个是他那时候盖在你身上的,物归原主了。”
淡蓝色的毯子薄一些,米白色毯子加了绒毛,摸起来又滑又顺,拿近一些便会闻到和谈晚谧身上一样的味道,混和着好几种植物的清香或苦香。
“谢谢。”温昼把两条毯子搭在臂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他不知道还得钻多久的牛角尖。
“你明天几点的航班?”温昼点到为止,说回最开始的话题。
“九点。”程菁禹在原地站了一会,最终还是走到温昼身边抬手,“你头发里有毛。”
“不好意思。”温昼随手在头发里薅了一把,拿掉藏在他头发里的白色绒毛,接起被他静音改为震动的电话,有点抱歉地说:“我室友找我。”
“又要给你带什么吃的?”温昼理所当然,这个点江见月找他只可能是饿了,求他带宵夜回去。
意料之外的,对面迟迟没有说话,只有夜风吹过某个狭长通道带来的呼呼声和一道不明显的喘息。
江见月在外面。
温昼感觉不太对,出声提醒对面:“江见月,你在哪儿?你也出来了吗,我来找你。”
“温温,”在温昼报警的前一秒江见月开口,“我在h大图书馆旁边的……树林,你过来接我好不好。”他呼吸很急促,像在极力压制某种情绪,在温昼想要开口询问细节时突然崩溃大喊——“滚开!”
“温温,你来……你来老图书馆这里找我,我现在朝门口走。”吼完江见月的呼吸稳了很多,“还有,你别挂电话好不好?”
“我马上过来。”说完温昼把毯子放回程菁禹怀里,“麻烦你把东西送回我的宿舍,六号楼五楼5055,你敲门会有人开的。”然后一路小跑到了江见月给他发的地址。
十点,图书馆早已闭馆,隐藏在树林里的路灯从密集的叶隙间透出来,投到老式建筑卷起的檐角上,青瓦黄墙,两尊石狮子分列在通道左右两侧,闪着冷冽的光。
温昼绕过参天的密林,在图书馆侧门看到了情绪激动正和什么人争辩的江见月,他的白色上衣时不时飞起来,腰上的皮肤在暖橙色灯光下白得惊心。
激动得过了头的江见月脚下不稳差点向后仰倒,温昼及时赶到搂着他的腰带着他站稳,扫了一眼在场的另外两个人,钟想,和一个女生。
温昼没有脸盲的毛病,一眼认出那是不久前给他们送蛋糕的女生,不过当时的披肩发这会在头顶绕了个半丸子头,满脸慌张,精心涂的口红有不少到了嘴唇外的地方,见温昼在看,女生猛地抿紧了唇。
“这是怎么回事?”温昼开口,视线却始终放在对面两人身上,四人两两站立,隐隐形成了一种对峙的局面。
“温温,我们回去吧。”江见月眼睛红得不成样子,显然是在温昼过来之前哭过了。
“不。”温昼拉住想走的江见月,死死盯着不和他对视的钟想,“等我问清楚再说。”
“是你说,”温昼眼神一凛,转向勾着钟想胳膊的女生,“还是你说。”
女生不停地咬着下唇,躲到钟想身后,一整个我见犹怜。
钟想抬手挡住女生,面色幽怨地看着江见月,“要怪只能怪他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我明明前两天才给他买了东西,为什么非得大晚上过来,我真他妈没见过这么矫情……”
“我看矫情的是你。”温昼一拳砸在了钟想脸上,绑好的纱布瞬间松开,松紧不一,最长的堪堪触到地面,“我请问,你做到一个男朋友应有的职责了吗?哪次江见月喝醉了你送他回去过。”
钟想偏头吐了一口血沫,抽空在女生肩上拍了两下,看向温昼时眼神带上了狠劲,“这是我和他的事,你一个外人凭什么指手画脚?”
温昼左手指节被捏得咔咔响,他想再补上一拳,却被江见月拦腰从身后抱住,“温温,求你了,我们回去吧。”
平常高高兴兴的男生,好像总是为了同一个人流泪,温昼后背湿了一片,他回头快速扫视一周,把江见月推到了急匆匆赶过来的苗南渡怀里。
“我说!”女生跨出两步拦在剑拔弩张的两人中间,“你们别打架,我来说行不行?”
温昼果然停下来,钟想脸色难看地转头看其他地方。
“今天晚上我本来打算和钟想出去开房。”女生气息不稳,像是为了自证,她把装满了东西的斜挎包打开给温昼看,全是各种护肤用品,“这边没人,我和他想着过来逛一逛,情绪到了亲一下很正常吧。”说到这里女生的脸已经红了。
“我那时候脑子昏昏沉沉的,只听到一阵急促的呼吸,然后钟想就被打了一巴掌。”女生指着钟想脸上还没消下去的巴掌印,“我想看看怎么回事,就看到了你的……朋友。他情绪很激动,我当时不知道怎么回事,直到你过来。”
女生的脸已经白了一片,略带失望地从钟想脸上扫过,“你说这位帅哥是他男朋友,我才知道怎么回事。”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江见月的声音弱得快要听不见,长时间的心情低落让他很累,这会是靠着苗南渡才没倒下去,“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初中同学。”女生顿了一下回答,“中考结束后钟想开始追我,但我觉得学习更重要一直没答应,到了高考前两个月左右才答应。”
温昼记得江见月是在高考结束后和钟想在一起的,这样一来的话——
“原来,我才是那个小三啊。”江见月突然笑起来,但因为泪水爬了满脸更加让人心疼,“什么陪妈妈治病,都是编出来的吧?”
钟想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保持沉默。
“钟想,”江见月挣脱苗南渡扶着他的手站稳,深深吸了好几次气,“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一个可有可无的备胎吗?”
“你对我是什么感情,我对你就是什么感情。”钟想挑了一个不会出错的万能答法。
“可是我没有感觉到你是真的喜欢我。”江见月抖着手指从裤子口袋里翻出一个盒子,好半天才打开,“我连戒指都买好了,本来想着开学那天送你的,钟想,不管以后怎么样,至少以前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叮铃一声响——
江见月的手抖得太厉害,小小的戒指最后掉在地上,滚了两圈后隐匿进半人高的草丛。他蹲下来,两只手在草丛里摸了半天,最后被一只有点凉的手带到了怀里。
“别找了,我到时候再送你一个。”苗南渡轻轻把他脸上的泪水擦干净,和温昼交换了个眼神后冲出去。
温昼在左苗南渡在右,他下手黑,专挑遮不住的地方揍,钟想的侧脸很快青了一大块,“我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把脚踏两条船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再往大了点说,你是不是想给天下的男女一个家啊!”
“二打一算什么东西?”钟想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把温昼甩开后抬手挡住了苗南渡砸过去的第二拳,一使力把他扣紧的衣袖扯散。
“没事吧?”
温昼被女生挡了一下才没摔到地上,他回头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注意到了苗南渡右手腕上清晰的牙印,“没事。”
“你算东西吗?东西至少还能进入市场产生价值,你有价值吗?”苗南渡脸上带着笑,这让他看起来更危险,“不会的话,需不需要我给你开个班讲一下。”
砰——他的拳头精准砸上了钟想的下巴,钟想捂着嘴连退几步,张嘴吐出一颗断掉的牙。
“我忘了,跨物种交流不了,不好意思了。”苗南渡面无表情甩了下手,看到被扯坏的袖口后不耐烦地皱眉。
藏不住了。
心里的烦躁化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苗南渡睨了钟想一眼,“还不滚吗?”
钟想眼里冒着杀气,但还是捂着脸一瘸一拐地离开。穿着黑色小背心和不规则黑白格绑带半身裙的女生留了下来,不知所措地看着几人。
“对不起,我不知道他还有个……男朋友。”女生走到江见月身边轻轻抱了他一下,“给你造成了伤害实在抱歉。”
“你……小姐姐,他有没有……碰过你?”江见月没有回抱这位“情敌”,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
“没有,我们只接过吻。”
江见月松了口气,“那就好。”他把女生推开,牵过苗南渡的手腕摸着上面的牙印问:“这是怎么来的?”
你咬的。
温昼无语地在心里说了一句。
昨天晚上……不是,今天凌晨,原本醉得睡过去的江见月突然醒过来,拽着扶他的苗南渡的衣领就亲了上去,他作为局外人不知道两人是单纯嘴唇相贴或是其他的什么,但从江见月奇怪的习惯以及苗南渡的反应来看,某个姓江的流氓估计是伸舌头了。
亲一回也就算了,偏偏江见月人菜瘾还大,追着苗南渡跑了一路,最后在他右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这事才算过去。于是自然而然的,温昼作为唯二知道且记得这件事的人,再次但起了保密这个职责。
“我昨天生病不舒服,怕半夜昏过去自己咬的。”苗南渡脸不红心不跳地瞎扯,温昼只想当场给他颁个奖。
“那好好休息吧。”江见月松手,磕磕绊绊朝校门口走,“走吧温温,宿舍快关门了。”
女生也和几人告别离开,以现在中国十几亿人的基数来看,以后估计不会再有和她撞见的机会。
温昼觉得江见月好像变了,明明在笑却无法直达眼底,像把自己关进了一个透明的笼子,只许自己出,不许别人进。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像看着一只纯白的鸟硬生生拔去翅膀上的羽毛,能共情但也只能共情,因为无法阻止。
所以这个酒鬼提出去酒吧的时候,温昼一心软又答应了。
“走吧学长。”苗南渡无可奈何,摊了下手跟上江见月,不忘从温昼这里旁敲侧击,“江江他的……嗯……嘴好点了吗?”
“饶我这个单身狗一命谢谢。”温昼觉得他们单纯是在互相伤害,并且有绕入一个死循环的趋势。
不过有一点他觉得自己比较强,至少他没有在和谈晚谧亲完后跑去问颜应这种问题。虽然谈晚谧也不会和别人随便说就是了。
二十分钟后,温昼站在一家名为“山暝”的清吧外,和苗南渡面面相觑。
上一次的记忆过于刻骨铭心,温昼现在还觉得脸有点疼。不过,来都来了。
江见月已经坐在吧台点了一杯酒,调酒师是上次那个,一开口便问了一个死亡问题:“今天没和男朋友一起?”
听到这个的温昼很想送他一本高情商宝典,骂人的话到了嘴边。
“分了。”江见月无所谓地趴在吧台上,“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帅哥,麻烦再给我调一杯度数高的,最好能睡一整天的那种。”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温昼跟过去把手搭在吧台问调酒师,先前散落的绷带被他重新缠好,在手心变成很丑的一个疙瘩。
“来由我不清楚,但我相信我看到的。”调酒师动作干脆利落,分心回答温昼的问题,“我不止一次看到那两个人一起来清吧喝酒,然后,你们懂的,本来想着替这位小帅哥瞒一下,但现在你们好像已经知道了。”
“那你真是善解人意。”江见月咬牙切齿。
“谢谢夸奖。”调酒师很快把两杯酒调好,“清吧十二点关门,夜间不接客,记得不要喝太醉。”
不醉那就不叫江见月了。
最后他还是被苗南渡背回去的,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喝醉了逮着人亲,反而老老实实一路数羊数到了宿舍楼下,到了地方就自己从苗南渡背上跳下来,还笑嘻嘻和苗南渡再见。
“温温,”江见月变成了一个固执的醉鬼,非要自己按电梯,按错楼层上到六楼不说,还专挑温昼走的地方踩,“我……今天没乱亲人,是不是进步了?”
感觉不妙的温昼:“……”
好在今天的江见月一直老实到了最后,睡觉前也没捣乱。温昼按了下酸得不行的两边肩膀,瞟到了手机上一个陌生号码两分钟前发过来的消息。
是条视频,封面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病房,下面是发件人的备注。
—先前您找院里要的监控,耽误了几天实在抱歉,希望您能解决目前面临的问题。
温昼点进去,第一眼看到站在病房正中央的人后,他的心狠狠一跳。
许女士手术前一晚去找她的人,居然是谈晚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