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豹子的小院围墙稍高,门异常厚重,需七儿和沈蕙合力方能推开,的确是关猛兽的地方。
推门时,豹子金云低沉的呼噜声若隐若现,沈蕙这才后知后觉地腿软。
但愿古人驯养动物的技艺高超,不至于让她葬身豹口。
然而望见金云的模样后,沈蕙发现自己多虑了。
金云是一头极老极肥的懒豹子,圆滚滚的头依住装肉的石槽打瞌睡,胖肚子贴地,察觉出人来后,耳朵迟钝地动动,连睁眼都嫌累,只撑起尾巴拍拍地。
“金云,乖,我是经常来给你喂肉吃的七儿,这位是阿蕙姐姐。”七儿拉着沈蕙去挠金云的额头与下巴,“姐姐,你摸摸金云,力道轻一些,它很喜欢被人摸的。”
面对这只超级大肥豹,沈蕙的惧意逐渐减少,转而是接触到毛茸茸的喜悦与满足。
来兽房还真是来对了。
人少事少又能随便逗豹子,非常适合她开展咸鱼计划。
“嗷......”金云舒服地仰起头,无比安逸,用爪子推着沈蕙地手往下移,示意她去挠自己的肚皮。
“真乖啊。”沈蕙左右开弓,挠得不亦乐乎。
“当然,金云被送到王妃身边时,还是只刚吃奶的小豹子,后来跟随大王和王妃狩猎,勇猛却从不伤人。”七儿取来木梳,打理金云脊背上的毛发。
“那金云怎么还胖成这样?”沈蕙没忍住问道。
“似乎是几年前大王觉得这项喜好过于奢靡残忍,便未再带王妃去过林场狩猎一次。王妃极力赞同大王的想法,还请长公主出资修建尼寺,积攒功德。”七儿也不太清楚。
“大王和王妃当真贤德。”沈蕙想起原书中关于这对夫妻的描述,干巴巴地回一句。
贤德?
可不好说。
“十五姐姐。”正当沈蕙沉浸在回忆时,七儿忽向门边福身。
“她是谁?”被称为十五的女子一袭黄衫粉裙,刀髻间斜簪两支白玉钗,手腕上戴着绞丝银镯子,冷冷问。
沈蕙猜十五应是兽房的那个一等婢女,遂行礼道:“见过十五姐姐,我叫沈蕙,是新分来的三等婢女。”
“七儿,去给猫狗抹驱跳蚤的药粉。”十五趾高气昂,“沈蕙是吧,我们兽房虽然人少,可该有的规矩一项也不少,你切莫将田庄上的松散无礼带进来,否则犯了什么事,连累大家。”
沈蕙对其的凌傲视而不见,端住和顺的微笑。
伸手不打笑脸人,观她这般,十五没进而刁难,拧着眉毛转身走了。
“姐姐你小心她。”七儿附耳道,“十五一直不喜段姑姑,又撺掇小丫鬟们与她共同违背的姑姑的命令。”
“两人有过节?”沈蕙心下明了。
看来,兽房中人不多却也分派别。
七儿显然是段姑姑的人,而如今一来,她也成了段姑姑这派的,十五便敌视她。
“段姑姑当着众丫鬟们的面训斥过十五,因她随意出兽房罚了她掌嘴,红印子两日才消下去。十五不服气,去田女史那告状,结果反被骂了回来。”七儿撇撇嘴,“其实,段姑姑鲜少罚人,是十五天天往她干娘那献殷勤,姑姑才罚她的。”
“干娘?”沈蕙佯装不知府里的认干娘的事,引七儿来讲。
七儿谈起十五的干娘,面露不屑:“十五也是外面买来的奴婢,我们这种人想站稳脚,总要认个干娘。我干娘是浆洗房的人,而她好钻营,认到了郑侧妃院子里,唤侧妃的陪嫁嬷嬷干娘、贴身婢女干姐姐,又是送饭又是送衣裳。”
但王府里为防止私相授受、拉帮结派,明令禁止闲杂奴仆进后院,假如十五认干娘的事被捅到田女史那,才叫真牵连了整个兽房。
“真厉害,我都不知道后院的门朝那里开。”此话不假,沈蕙是不傻,可终究记忆力有限,这些天学规矩已是学得头疼,又怎弄得清后院。
“不知道便不知道,少去。”七儿面色认真,“段姑姑叮嘱的。”
“既然你这样讲,我何止是少去,我不去。”沈蕙明白利害,点头,“走,我帮你抹药粉。”
小楼二层,段姑姑立在栏杆边,远远观着沈蕙忙碌又雀跃的身影,肃然的神情中流露出一丝满意。
不错,是个勤奋的孩子。
“段姑姑。”十五走上楼,厌恶的目光里浮上勉强的谄媚。
然而段姑姑一听她来,作势便要走。
十五忙去拦她,奉上个装着几个油纸包的竹篮:“干娘惦念姑姑,命我传话,说她寿辰将至,得了郑侧妃允准,能出府回家摆几桌宴席,请姑姑您赏脸。这是奴婢干娘送您的点心。”
“我受牙痛之苦已久,吃不动甜点心了。”段姑姑目不斜视。
“干娘怕您牙痛,不送您寻常花糕,而是从东市买的樱桃毕罗。”十五拉住她的手。
段姑姑拂开对方,眉宇间布满冰冷:“多谢你干娘的好意,可我自幼患有敏症,不能吃樱桃。”
“段姑姑,何必装傻,您应该明白侧妃的意思。”十五急了,言语间毫无遮拦,“堂堂师从三品女官的一等宫女,却被田女史暗算进兽房,整日和猫狗为伴,实在可惜。而郑侧妃求贤若渴,您若去侧妃身边,往后大王登基,便是贵妃娘娘的左膀右臂,前途无量啊。”
“离我远些。”段姑姑被气笑了,不可置信地瞥了十五一眼,进屋关门。
省得死的时候血溅她身上。
门外,十五怒瞪着段姑姑的屋子,恨不能将眼神化为利剑刺穿对方。
郑侧妃出手阔绰,膝下又有四郎君,能得其青睐,乃天大的福气,那段氏简直是想敬酒不吃吃罚酒。
自此之后,十五愈发对段姑姑一派的人没好脸色。
“十五又让你自己干活?”中午,沈蕙坐在屋中吃饭,见七儿拎着十五的食盒,叫住她。
“我能干,就多干一些吧。”七儿不想惹麻烦,“姐姐可吃完饭了,我给姐姐把碗送去下人膳房。”
“马上。”沈蕙三两口扒完剩下的饭,“跟我来。”
“姐姐,你做什么?”七儿不明所以。
“你既然叫我姐姐,我便真把你当作妹妹。”沈蕙揪住一个曾受十五指使往她门前泼水的丫鬟,“你,替七儿送食盒。”
“这不是我的活。”小丫鬟去拍沈蕙,奈何对方人高且手劲大,挣脱不开,“十五姐姐没让我做,小心我告诉她。”
沈蕙一手钳制着丫鬟的衣领,一手戳她额头,语气强硬:“我命令你做,三等婢女不起眼,但总高你一头。在十五看来,你和七儿都是杂役小丫鬟,她欺负七儿,可不见得会因为你而对上我或段姑姑。你这丫鬟来兽房比我早,她的性子你应该清楚。”
“…是。”这丫鬟岁数比七儿还小,不懂事,欺软怕硬,吓得没了声。
“阿蕙姐姐,你真厉害。”七儿是外面买来的丫鬟,永远低大部分家生的丫鬟一等,人机灵,可素来是忍字为上。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事事忍让,十五迟早亲自欺负到我头上。”沈蕙本就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且来府中几日后,她才明白姨母许娘子是多大的靠山,对上几个婢女丫鬟,完全可以硬碰硬,“七儿,你歇会吧,我去看着那丫鬟送食盒。”
但其实,她是去下人膳房找沈薇。
沈薇给她留了鱼丸汤与炸鹌鹑,长身体的时候,一碗饭当然不够吃,刚好拿这两样溜溜缝。
下人膳房的旁边是花房,两个院子中间有扇角门,沈蕙到时,正瞧见沈薇坐在门槛上与对面的丫鬟闲聊,叽叽喳喳,倒是热闹。
“姐姐,姐姐!”沈薇一见沈蕙,打开食盒,“快趁热吃,张嬷嬷做的多了,允许我拿走剩下的。”
得脸的奴婢跟着主子们用饭,可若想单吃什么,只能到下人膳房来点,张嬷嬷偶尔会多做些,顺便分给手底下的人,左右这钱是从点东西的婢女身上出。
“你和花房的人很熟吗,没想到我们阿薇不仅不怕生,还结交了好友,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沈蕙喝着鱼丸汤,打趣沈薇,倒是放心。
看来,这傻妹妹没傻到透顶。
“花房的姐姐们爱和膳房的人说话,厨娘与小丫鬟都忙,她们就找我了。”沈薇愁眉苦脸,“可我平常只帮张嬷嬷数数食材,哪里听说过什么趣事,让我讲,简直是为难我。”
“你即便听说过,也不要多讲。”沈蕙给她传授宅斗经验,“多说多错,小心犯口舌之争。”
姐妹俩闲聊时,两个婢女默默路过,径直往膳房中走,约是去点菜的。
沈蕙鼻子灵,隐隐闻见其中一人手上有药味,不似药膏,而是汤药。
这药味一闪而过,随即便涌来荷包里的香豆味。
“她们是谁啊?”沈蕙随口问沈薇。
“应该是郑侧妃院子里的,左边那个我认识,她是跟着郑侧妃贴身婢女的小丫鬟。”沈薇说道。
沈蕙默默无言。
她刚穿来时喝了许久的汤药,对这种味道无比敏感,可府中不允许奴仆私自抓药,倘若生病,需搬去前院的空房中暂住,病愈后再回主子身旁侍奉。
那么是谁病了,又不敢声张?
多说多错,沈蕙把猜测埋进心底,继续喝鱼丸汤吃炸鹌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