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岑川从牙缝里啧了一声,伸手想捋一把头发。然而只不过将将触及头皮,脑袋后面的大包就跳出来显示存在感,把她疼了个七荤八素,倒抽了好大一口凉气,心惊胆战的把手收了回去。
这时靠在她颈窝的孩子动了动脑袋,陆岑川就顺手把他换了个姿势横抱在了怀里,然后后知后觉的想起来,
“……诶?拍出嗝来没有啊?”刚刚琢磨得太专心,完全没注意到啊。
正确的投喂步骤不知道有没有完成,陆岑川只能干等了一会儿,看小娃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或者觉得不舒服,才默认这次喂食成功,给他把包被包好,准备回席家闹一闹。
虽然这种行为对教育不太好,但没有人能托付,也只好抱着小娃一起上了。
打定了主意,陆岑川抱好孩子就往回走。结果没走出多远呢,就见从大路上疾步而来几个人,一行都是青年男子,正步履匆促的往前赶,为首的那个,赫然是之前见过的李宝柱。
李宝柱这个人……
陆岑川接收到的记忆都是触发式的零散片段,没什么明确的时间线,也感受不到什么太多的个人情绪,甚至因果顺序都需要她自己整理。刚刚判断此人是席老三的发小,是因为最初“看到”的那些个画面,李宝柱的出现都与席三有关,而“想起”更多过去的现在,陆岑川干脆的推翻了前面的结论。
比起席老三的发小,李宝柱明明是跟夏家姐妹更为熟稔,平日里农活杂事什么的都很照顾夏家,甚至还有儿时他带着夏家姐妹玩耍的画面。直到他娶了那个吊眉梢的吴梅花之后,大家关系才渐渐疏远,后来夏春燕嫁给席老三,两个人就几乎不再来往,但农忙时这人还是很关照夏婆子的。
而且刚刚自己去找他时他关切的模样,不似作伪,如今他行色匆匆,想起他说过要去找席家理论,莫不是……
这么想着,陆岑川也不犹豫,开口就喊,
“宝柱哥!”
李宝柱果然当即停下步子,看见她时眼里都放出光来,
“玲子!!!”
跟着李宝柱同来的两人也很是高兴,一个乐呵呵的大声说到,
“嘿玲子!没傻到真去南山啊?不错不错!”这人话声一落,旁边的人便一拐子顶到说话人的胸口,打得他一个闷哼,
“宁子你……”
“闭嘴。”那沉稳一点的呵住了同伴,脸上到也是带着喜色,说到,
“玲子你没事就好,跟我们回去吧,村里人都可担心了!”
这么三言两语之中,李宝柱已经冲到了陆岑川面前。
中午因为有吴梅花搅合,李宝柱只是匆匆看了小丫头一眼,如今仔细打量,见她身子瘦弱,脸上都没什么光泽,头发乱糟糟的,衣裳也是脏乱的短打,满处都是补丁,别说丁点看不出什么十三四岁豆蔻少女的样子,比起夏婆子葬礼之时见到的,不过短短几日,竟更落魄了好几分,顿时眼睛都泛红了。
见他如此神情,陆岑川也是默默在心里点头,这人确实是真心待夏家一家好,而且记忆中是从夏草玲极小时便是如此。此刻虽然不知缘由,但这份真诚的善意,真是雪中送炭了。
这时怀里一直没什么声音动作的小娃,也对着李宝柱啊了一声,像是打招呼一样。
看来小动物的直觉和我的结论是一样的,陆岑川自我肯定到。
“玲子,这!你怎么带着小四儿?”
陆岑川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换了个姿势抱孩子,直勾勾的看着李宝柱,直声嚷嚷到,
“宝柱哥,我饿!头疼!”
——☆——
李宝柱带着两个人往南山赶,剩下的村邻也没散,就围在席家门口堵着席老太一家。里正见席家连请自己进屋去坐的意思都没有,心里把这件事也琢磨了七八成——无论他们对玲子是怎么个想法,孩子十成十都已经给扔掉了。
村里条件不算好,这年头小孩子养不住也是常事,或者大灾离乱之年,过不下去了扔孩子卖孩子都是有的。但像老席家这样的,青树村祖祖辈辈,至少他活了这么多年,没出过这样的事。
想到这里,里正的脸色就愈发的不太好。
他们村上出了这样的事情,以后他在外面走动,丢了面子还是小,连累了整个村子的风评,叫外面人以为他们村里都是这样恶毒无情的人家,村里这么多口子,以后可怎么办?婚丧嫁娶的,还有谁家姑娘敢嫁进青树村来,被婆家这样的磋磨,生了孙子都要丢掉;村里的姑娘,又有谁敢娶了去,保证以后不变成这样的恶婆娘?
里正越想越是乌云罩顶,他想什么,他儿子卫满仓也能想到几分,心里直骂老席家不做好事,赶紧跑到临近借了张凳子给他坐,又打发围观的村民都回去干活,别耽误了地里的事情。
结果说了半天没见人走,往大了说玲子和席小四儿两条人命,这么走了谁也不安心,往小了说……谁又舍得这个热闹呢?
见劝不动看热闹的乡邻,卫满仓也就算了,无论如何都是老席家丢人,老席家都不在意,他着急个什么劲儿。转身回到他老爹跟前,有心低声商量几句,被他爹抬手止住,
“这么白等着不是个事儿,你找几个人,在村里再找找玲子,叫石头几个大孩子也到村口大路上去看看,要是有消息就都给捎回来。”
“诶。”
他答应一声就找人去了,几个孩子得了事做,也不蹭在大人身边等着看热闹,呼啦一声散了往村口跑。
被这么多人堵在自家门口,刘氏渐渐有点着慌,拉了席老太一下,低声叫她,
“娘,你看这事……”
“闭嘴!这是咱们的家事!我还不信村里能怎么样了!”
席老太其实心里也有点儿虚,但不能在儿媳面前露了怯,压低声音斥责刘氏。不料刘氏还没回话,倒是席老头听她这么说,狠狠瞪了她一眼。
惹祸的糟老婆子,前两天才跟夏草玲为了夏婆子头七的事情打起来,那好歹还是在家里呢,没有外人看见。今天又闹出这事,全村都知道了,真是一点儿也不得安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骂她,他老头子还要脸呢!
至于扔孩子,席老头觉得席老太肯定就是骗骗夏草玲,到底是自己的亲孙子,他倒并不太担心。
旁边席家老大蹲在地上低头抽旱烟,什么表示都没有,他身后站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木木的跟着爹。这俩孩子年纪虽然不大,但也都下地了,家里出事被忽然叫回来,手上脚上还沾着泥巴。
席家老二则被自己媳妇儿紧紧拽着,感觉她身上都在微微发抖,只能悄悄拍拍她手安慰她。媳妇儿胆子小,在家里也一直没什么分量,这阵仗一定是吓坏了。儿子还小放在屋里,这么一顿闹,都没顾上看一眼,也不知道这会儿怎么样。
至于席枝儿,站在席老太身后,两手拧着衣角,只低头看自己的脚面,一声不吭。
没等多久,就见石头一群小子欢呼着往这边跑,边跑边喊,
“小傻子……不是!夏草玲没事儿啦!宝柱叔找到人了!”
说真心的,暗地里叫夏草玲小傻子的不是一家两家,但如今这个时候,听他还喊夏草玲小傻子,石头他爹就觉得这小子丢人透了,不忍心看的捂上了脸。石头娘也讪讪地解释,
“臭小子,不懂事,胡讲的,胡讲的。”
众人不挑这个,全都扬首张望,果然就见卫满仓、石头带着大大小小去找人的都回来了。打头的是李宝柱,他身边走的那个满身脏乱的干瘦丫头,赫然正是夏草玲,而夏草玲手里还抱着个什么。
有眼睛尖的看了一眼就大声叫到,
“你们快看啊!玲子手里抱着孩子呢!!”
这句话音一落,众人齐齐看向席老太。席老太被这目光压得生生退后了一步,连席老头都一脸的不可置信,
“老婆子……你!!你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老天爷啊!!夏草玲这个丧良心的,竟然偷了我的孙子啊!!”席老太捂着脸,嗷嚎了一声就往陆岑川面前冲,一边跑一边骂,
“夏草玲你这个丧良心的啊!!!我们席家哪里对不住你!!竟然要偷了我的孙子叫我儿子绝后啊!!!”
围观的乡邻都被她这唱戏一般的变脸速度惊呆了,眼见她飞快的突破人群就要扑到陆岑川身边,李宝柱一把把她推开,理也不理她的叫骂,拉着陆岑川胳膊把人送到了里正面前。
一起回来的众人脸色都不太好,其中以李宝柱尤甚。此刻他脸色铁青,额上青筋爆出,一看就是在强忍怒气,手里放轻,说话却几乎都是磨着后槽牙在咬字,拉着陆岑川手臂将人转过身去,指着她头上伤口给里正瞧,
“里正叔,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