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起床，陆岑川把昨天的剩饭剩菜打扫了，家里因为过节摆出的阵势都收拾利落，就又去地里盯着自己的玉米。
最近陆岑川异常能感受老农民蹲守庄稼的热切，特别是在收了豆子之后，她看着那些玉米心里跟有爪子挠一样，恨不得每时每刻都看着它们才觉得欢喜。
并且她觉得那些玉米都熟了，再不收就会坏掉，而夏草玲的经验和李宝柱都告诉她，还不到时候，两边认知冲突，弄得她心中别提多纠结。
放任自己白白盯了好一会儿，急切没有任何平息，陆岑川索性不看了，跑去收杨桥借给她的食盒，预备洗好了还回去。然而没走两步就被杨桥堵在了路上，看着对方的表情，陆岑川更纠结了。
“……干嘛啊？”
你要笑不笑的表情怎么能维持这么长时间啊？从昨天一早到现在，秀才郎你脸都不会抽筋吗？
杨桥咳了一声，也觉得自己颜色太过外露，略略整肃，然而口气中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这是二哥叫给你的，月饼的回礼。”
“哈？”
杨桥变脸的功夫实在不怎么样，克制了半天决定算了，反正后面说不定会笑的更厉害，何必费这个劲儿呢？
这么想着，他放松了克制的笑意，把手里的纸匣子又向前送了送。
陆岑川踟蹰的接过那个匣子，分量不轻，见杨桥还是没有直说的意思，以为他决意要卖弄些官司，就转头和他一起往家去。不料对方开口就是，
“月饼还有吗？”
陆岑川：“……”进门第一件事儿就问这个好吗？
但真的还有。
虽然大头都被陆岑川送了出去，留下的昨天却也没有吃完。
白了杨桥一眼，陆岑川就去把剩下的两个月饼拿给他，顺道端了一碗白水当做招待。
杨桥本来没抱多大希望，毕竟月饼这东西因为是要应节，不会做的太多，看见她真的拿出两个没吃完的，眼睛都要放光。一边毫不客气的下手，一边招呼陆岑川，
“别光看着我吃啊，打开看看二哥给你的回礼！”
陆岑川：“……”这到底是我家还是你家！？
陆岑川眯着眼，一把就直接拽断了纸匣子上的麻绳，紧贴着绳子的红色衬纸连一个皱褶也没打。
杨路给的是一匣子点心，酥皮的糕皮的，摞在一起包的很工整。
这些点心挑的很有针对性，不同馅料饼皮的交错搭配都有一点儿，又都不多，仅仅一块儿罢了。这样全方位多层次抽样般的展现方式，并不像是普通送人或是单纯回个节礼。
陆岑川看完更想不通，杨路为了月饼送回礼就够奇怪了，这当做回礼的东西更让她不解。倒是杨桥，看着陆岑川疑惑的神色，又顺到了两块儿月饼，简直觉得心满意足。
昨天在自己侄子侄女儿的面前，为了要保持好叔叔的形象，他忍着嘴馋只吃了一个月饼，也是很哀怨啊！
杨桥吃完了月饼又在心中感叹了一回美味，见陆岑川还没领悟，心里头都要笑死了。
自家二哥这曲折的提点，除了自己这个亲弟弟，还有谁能明白？
不过也是了，这种弯绕隐晦的方式，仔细想想多少都有些看好戏的意思，除了自己这个弟弟，别人还是别理解的好吧。思及此也不多留，跟陆岑川表达了一下全家人对她手艺的赞叹，完全不做任何解释就起身回去了。
陆岑川虽然没明白杨路是什么意思，但杨桥脸上不怀好意看笑话的意思，她是很明白了。
只是……这笑话到底在哪儿呢？
——☆——
这一日陆岑川正跟着李宝柱两个人在麦场上晒玉米。广胜好像忘记了之前被陆岑川撞见的尴尬，与宁子一起过来同他们闲聊，杨桥本来在一边看粮食一边看书，见他们聊天就也跑过来。
几个人凑到一处正东拉西扯，老远看着有人赶车拉架的往麦场上来，不一会儿就支起了摊子，村人们也渐渐围了过去。
村里少有外人进来，阵势还这样大，陆岑川便问到，
“他们是干嘛的啊？”
“收粮食来了。”
“哈？”
见她疑惑，李宝柱就跟她解释了村里几种卖粮食的方法。
其一，就是这种商人进村来收，大家省事方便，不过这种收粮的商人通常是紧踩着夏秋两季收获的时间进村，新粮食虽然紧俏，但架不住卖的人多，价钱上就要稍欠一点。其二，是自己去找买家，这种虽然费事儿，但说不定价钱能好一些。还有便是屯着在集上慢慢出售，这样自家留的就灵活一些。
不过看来虽然明知价钱便宜，村里人多数还是选择直接把粮食卖给这些进村来收粮的商人。不多时场上就人声鼎沸，各种招呼吆喝的声音，人群来来往往，搬粮数钱，十分热闹。
没一会儿广胜打听到了收粮的价钱，回来与几个人通消息，
“今年年景好，听说周边几个村收成都不错，他们收到咱们这儿，价钱可不太好。”
事关这一季的收入，李宝柱闻言赶紧问，
“多少？”
“玉米还算可以，豆子……”
他们几个人嘀嘀咕咕的，陆岑川个子太矮，在嘈杂的人声中完全听不清，干脆去看已经在称重量的人家。等那看称的伙计高声报了斤数，旁边有个账房样的人就算出金额，大概是为了叫大家都能听见，他们的声音倒是清晰些。陆岑川听着那边报账在心里换算了一下价钱，接着看向广胜的目光就跟看怪物似的。
玉米四文半，大豆三文，到底是怎么能觉得玉米价钱还算可以的！？
大豆本来产量就比玉米低，这样卖出去跟白送有什么区别！？
知晓了价钱，杨桥在家里是能说上话的，就往自家去商量。广胜也回自家去，宁子虽然说不上话，但得出力气，也得回自家。陆岑川被这低廉价钱惊吓，此时也顾不上旁人，一把就拽住了李宝柱的袖口，
“玲子？怎么了？”
“宝柱哥，我有事跟你讲。”
“什么事？等我先把粮食卖……”
听他竟是已经决定要卖了，陆岑川把他拽的更紧，声音也大了些，
“宝柱哥！先听我说话。”
李宝柱见她这样坚持，虽然疑惑却也任她拽着袖子把自己拉到不远处的田埂上。陆岑川稍稍远离了人群，才松开手，口气郑重的问李宝柱，
“宝柱哥，往年粮食价钱怎么样？”
“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只不过今年年景不错，周边俱是丰收，所以便宜半筹。”
陆岑川见他习以为常，眉头就皱了起来。
自己是觉得这价钱低的不能接受，但李宝柱不这么认为，那要说服李宝柱不卖粮食的难度就有些大了。于是想了想，陆岑川说到，
“宝柱哥，你今年豆子收了三百七十斤，一斤三文，全卖了不过一两银子而已。”
李宝柱听她是要跟自己说这个，并且把帐都算好了，不由有点儿好笑，
“玲子，一两银子可不是而已啊！”
“听我说嘛！”
“好好！”
“我们这豆子种了三个月，且不说顶着烈日高温吃苦受累，就算是每天只到田里转上一圈，三个月换一两银子，一个月三百文，一天十文，宝柱哥，你不觉得这吃亏了吗？”
“……不觉得啊。”
陆岑川：“！！！”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个！！！
陆岑川后面的话全被李宝柱噎住，也是十分的难得。
但李宝柱是真的不觉得哪里亏。
他们就算是在城里找活儿干，一天也不过十五文罢了，想要再多挣一些，那就得看东家赏不赏这口饭吃了。而他在家里干活儿，又不是只种了豆子，还做了其他活计，更兼方便照顾家里，不用往城里两头奔走。虽然陆岑川这算法听着有些奇怪，但一天十文，他觉得真的不错了。
还要感谢老天爷赏的好年景呢！
陆岑川现下可没什么感谢老天爷的心思。
眼见李宝柱这里恐怕说不通，她心里歪主意一个个的往外冒，就是没有一个能用的。
说破大天去，人家觉得这买卖划算，到底能怎么阻止呢！？
索性也不想着怎么讲理了，陆岑川又拽住李宝柱的衣袖，语气坚持，
“宝柱哥，粮食不能卖！”
李宝柱万万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愣了一下才问，
“为什么不能卖呢？”
陆岑川：“……”我不是说了吗，亏啊！
见她抿着嘴不说话，李宝柱又问她，
“可是有什么事情我没有想到？”
陆岑川：“……”不，是有些事情我还没想到，要是想到了这些大豆玉米怎样才能卖出更多的钱，也不用在这里纠结用什么理由阻止你！
陆岑川一昧皱眉不语，李宝柱就担心了起来。
这与从前她不愿意说话的样子太像了，于是也顾不上追根究底，微微矮身问到，
“玲子，无论是为了什么，宝柱哥总是会听你说话的，难道是不能与我说的？”
陆岑川见他眼中担忧忽然一怔，心中暖意上涌，嘴上也不再纠结用什么理由才能说服李宝柱，直接耍起赖来，
“宝柱哥，价钱太便宜啦，不能卖的。”
李宝柱听她是担心这个，松口气笑到，
“咱们进城去买东西的时候，你不也看了别的粮食？卖出去的就是那样的价钱，收起来自然不会太高的。”
陆岑川：“……”
道理陆岑川都懂！
之前她也想过粮食市价不高，收起来自然不会太贵，没有强制规定，还不是这些商人说什么是什么？朝廷……对啊，朝廷还要抽税呢！
这样一来挣的更少了！决不能便宜卖了啊！！
于是乎李宝柱跟陆岑川两个人就在田埂上互相讲起道理来。一番你来我往谁都没将谁说服，最后还是李宝柱犟不过她，无奈笑到，
“那玲子你说个处理这些粮食的法子，总不能都留着一家人吃吧？”
陆岑川脑子转的飞快，大豆到罢了，豆制品这玩意儿简直是一条产业链，可是玉米到底能干什么！
淀粉？酿酒？胚芽油！？前面两个还好说，最后一个简直不靠谱，玉米不是高油植物，产油率才能有多少？这时代技术也不知道怎么样，没办法保证稳赚不赔，陆岑川只得忍痛让步，
“那，那只卖玉米吧！”
李宝柱看她这肉痛的样子更乐了，人家都指着卖了粮食好换钱，怎么到了她这里，卖粮食就跟要剜她肉似的？
两个人又说了一阵，还是互相说不通。但无论她为什么要阻止自己卖掉粮食，也不过是觉得种田辛苦，这么便宜卖是吃了大亏，一片好心罢了，李宝柱自然很是受用，不愿拂了她这份心意，想着玉米卖了就得了大头，豆子留着以后再慢慢处置也没什么，就松口同意了大豆不卖的事情。
暂时阻止了李宝柱亏本卖掉大豆，陆岑川觉得自己当然要为这些豆子负责，回家就赶紧算起了本利。
哪怕最不济挣不到钱，也得自己把这些豆子吃下，绝不能叫李家亏本。
本来以为一时半会儿还用不上笔墨，陆岑川就没添置，现如今急着要用，只好用点心匣子上衬的红纸，和灶膛里烧黑的小节木棍将就一下。
刚刚她略一粗算只觉得直接卖掉是亏本，这会儿在纸上细细列出产量和单价一番加减，得出来的具体数字简直叫陆岑川心都要滴血。
辛辛苦苦一个夏天，田里收成全卖光了只能得四两银子！？这一定是在逗我！！
而且听李宝柱的意思，自家地里收成算是很不错了。不但玉米收得好，和李宝柱整亩种的玉米产量不相上下，还多收了大豆，两亩地五十斤豆子权当白得，说出去谁家都要羡慕的眼红。
这么想来夏家之前地就种的不好，卖出去的价钱又便宜，能有钱就出了鬼了！
看着那张红纸上满处的数字，陆岑川忽然就想到了杨路送的那匣子点心。
思绪半路转弯，再次打开了那个点心匣子，这匣子点心除了像是展示品之外无甚特别，并且一看就知道不好吃……
陆岑川：“……”等等，不好吃？
隐约记得杨桥还抱怨过，杨路家待客的点心就是出自城里唯一的点心铺子，那难吃的红豆酥她自己也吃过一回，确实就是难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