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喘吁吁地跑到行政部,却被告知白叶已经离开了。
“请问…她现在在学院里吗?”玖去前台询问。
“应该是在的。她把这几天的任务都推掉了,说是有什么要紧事。”
“感谢。”
“长得很眼熟啊……”值班的女人从报纸后面投来目光,“高一的?你是她的被负责人?”
“…是。”
“那就少给她添点乱。”女人轻笑了一声又把目光转回手中的报纸,“劳模也是要休息的。”
“……”
排查了几个常见位置都没有白叶的身影。学院的格局很大,但所有建筑其实都是呈环形从主教学楼向外分布——于是他就一个环接着一个环地往下绕着找。虽然效率极低但至少总有几率能碰上。
跑了三个整圈都没遇见。玖背靠在墙上喘气,一边抱着侥幸心理打开通讯表查看是否有遗漏的消息。课表在界面上自动跳出来,他后知后觉地睁大眼——
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遗漏了。
教学楼东南角一侧,剑术课照常进行。周围不远处围着一圈学生正在分开着两两对决,黑服精灵教师则在其中走来走去地穿行观摩并给学生打分——选修课比专业课结束的更早,并且部分课程是以随堂考试的形式评定等级。由于是期末考试所以来上课的学生格外多。已经早早考完了的白叶此刻正坐在的场地旁的长廊边沿小憩。
明明就是来找她的,但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他忽然有些害怕对方会突然睁开眼发现自己。玖小心翼翼地从教学楼的边缘蹭过去,尽量不发出声响地挪动到白叶的面前不远处。白叶低垂着头没什么动静。
“那个…白叶?”
开口的瞬间四周全都寂静了一秒。
“怎么——?”白叶闻声抬起头睁眼,认出面前的人的瞬间难以察觉地挑了挑眉。
余光里所有人貌似都停下动作朝这边看过来。但玖没有停下动作而是迈了一步走上前,深深弯下腰去:“对不起。我来为之前的事道歉。我……真的非常抱歉!”
“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因为……”他迟疑地抬起头与她对视上。近距离看,那双黑色的眼睛如同染了墨的池水,透出淡淡的光来。每次他站在这双眼面前的时候,总好像整个人都是透明的。
对啊。他不止应该道歉。
“谢谢。”
——谢谢你愿意等我。谢谢你愿意给我一个选择。谢谢你…愿意负责我。
“又是道歉又是道谢的,不拿出点诚意来么?”
她的语气很平静,也没有太多的戾气。仿若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我会的。”他站直身,极为认真地开口,“我会坦白我犯的错误,尽量减少这件事的后续影响……还有就是……”
“如果你有需要,我有办法可以…直接带你进入血域内部外交。”
这是他所能做到的,最能在实质上帮助到她的事了。
白叶的脸上露出意料之中的微笑。她没有回应他的后两句话,只是轻声地发问:
“想明白了?”
“嗯。”
她再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你还太年轻了。”
年轻带来无畏与血气方刚,但也带来偏执与错误的执着。
“……”玖因为这句过于长辈的话有些不满地眯眼,“你也没年纪大多少吧喂?”怎么说的好像你已经老去了一样。
闻言白叶笑起来。她忽而站起身来,朝他伸出手。
温度好像沿着掌心从上方传来,她的手轻柔地压动他白色的发丝。所有细微的感触都滴滴地沁进来,这短短的几秒钟,大概会让他清晰地铭记一辈子。
她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顶。
某一瞬间他忽然很想流泪——在她面前掉眼泪的话,大概是没关系的吧?
——不对不对有什么好哭的啊玖。他赶紧眨眨眼把水汽憋回去。真是够莫名其妙的,这两天想要流泪的次数简直比这几年加起来的都要多了。
下课的铃声从教学楼里边突兀地传出来,打破了这一刻的氛围。玖忽然瞧见她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狡黠的光。
怎么有种不好的预——
“——再敢造我黄谣你小子就别想完整地离开这个世界!”
“噗!”
又被一脚踹飞了。
他咳嗽着从一大堆灰里面落地,勉强睁开眼,用视线捕捉到那个不远处的身影。正在慢悠悠往外走的白叶恰好朝他回眸。
视线交错的瞬间,她的嘴角勾起来露出一个熟悉的笑容,让他恍然想起初见被轻易击败时的那次,她往竞技场外走的时刻。只不过那一次她好像没有回头。
“喔差点忘了。”
一张金卡远远飞过来,准确地甩入他的怀里。
“下不为例。”
跑了一整天,玖终于把道歉书贴满整个学院所有能找到的告示栏,期间又忙里偷闲地照例去挨了一顿班主任的训。
到了晚上总算能走回寝室去歇一歇。他站在门口用钥匙开门——竟然拧不动。
门被从里面反锁了。
根本不用思考就知道是临巍干的。玖无奈地把脑袋磕到门板上。说白了就自己活该。知道了实情之后室友肯定也生气得不行吧……虽然把他卷进来并不是自己的本意,但也确实该找个机会认真地向他道歉。
但现在的首要问题是——去哪过夜呢?
他看着手上刚拿回来的金卡。
……不能吧。虽然是她给的但自己的脸皮也还没厚到这种程度……甚至还不如去校医院问问能不能蹭一个空余床铺之类的。
——于是他就真的这么干了。
玖意料之外地受到了前台红服女人的热烈欢迎。名为“莉亚”的红服过于热情地给他一间间地挑选房间还“顺便”拿来了一大瓶不知名液体。
“那个…我不喝……”他刚坐定,就相当不安地看着对方走进来并且端着原本放药剂的铁盘,上面画风割裂地放着两只玻璃高脚杯。
身姿成熟的女人非常不见外地直接坐到他旁边,距离近到他能清晰地辨认出对方身上的香水味。玖下意识坐得笔挺像一整块钢板。她动作熟练地起开酒瓶塞子,把杯子斟满了红色液体,不容拒绝地推过来,紧接着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里面的晶莹液体散发出迷人的香味。
……这根本就是红酒吧喂。
——算来算去白叶还是漏算了某种可能性,忘了提醒玖医务室的那一位负责人可能会骚扰每一个进入医务室的男性。如果还没碰上那很可能就是……暂时还没来得及下手。
于是乎这个莫名其妙自动送上门的白毛帅哥简直是不要白不要。等玖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就是羊入虎口为时已晚在劫难逃。
“小帅哥来陪姐姐聊会儿天吧~”莉亚在一旁撑着头笑眯眯地盯着他。
……
很难说究竟该不该感激他那二分之一的血族血统,头一回被莉亚灌酒也没有醉得太难看——虽然完全不知道过程中自己都说了些什么怪话,但至少他在冲去厕所吐完之后还能走回来找到床的位置再准确地躺上去。
床铺柔软到简直不像是床了,而是一团一团轻飘飘的云。脑袋才沾上松软的枕头意识就飘忽到天边去了。
也好。完全陷进床里之前他忽然产生这样的想法。至少来不及再瞎想那些事了。说不定…还能难得的做个好梦呢?
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美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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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夜空?
无人可见、暗色无光的夜空。
又黑又静的夜空里突然垂下来一轮细细的、顶端尖尖的弯弯月牙,用银亮色的光吸引他、诱惑他。那光芒太漂亮、太洁白了,换了谁都要念念不忘。
“抓住我。”月牙说。好像咧开嘴在笑。
他没多犹豫就向着那份难得的美好直直冲了过去,可是那月牙在他靠近时突然向上一提,不给他捉住。
美好的事物总没那么轻易能得到——那么向上。他冲破阻力一路向上游,追着它;于是它也向上,避着他。
同样有别人在追赶月亮。他游得很快很快,比其他人都快。可惜仍不及那轮月牙,只能跟在后面瞅瞅月光。
向上。
不知不觉周围已经慢慢变亮。天空从头顶一直蔓延到脚下。他没有发现,他的眼睛只能看着前面,单单固执地盯着那轮明月。
仿佛回应他的期待,月亮突然减缓了速度慢下来。
毫无犹豫地,他趁机一口就咬住了它。可与此同时竟立刻被刺破身体的痛楚击溃。
不知怎么他的身躯瞬间就被一股无法抵抗的巨力拉着,整个提起,然后,向上,离天空越来越近,越来越快。
越来越快,越来越近——
轰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流光溢彩。一切的一切都在崩塌、融合。
——世界好像破碎在他眼前。
他的头顶是夜空,脚下也是夜空。可是夜空之间被一层玻璃般的镜面隔开来。如今他身下的玻璃正因他的突然出现而破碎。
这样的事让他感到无比恐慌。可是那月亮没让他犹豫,还在一路带着他向上、向上。
不要再向上了——!劲风中他紧紧闭上眼,不敢再低头看自己的高度。
不向上,难道你想一辈子沉在水底吗?他听见月牙又笑起来,开口对他说。
水底……水底?他小心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仍在空中,可分明是在滑翔。嘴里刺穿他的月牙——或许那其实是鱼钩,已经不见。但他的身侧展开有力的双翼。
夜风温柔地拂在他脸上。比那些水的波纹颜色更浅,却更温柔。他能清晰感受到那些淡蓝色的流线划过羽翼,托起他身体的感觉。
看吧。月亮在天上笑着。你自己就能飞。
他抬起头。
月亮仍是月亮。高高地悬在那里。
但他已从深渊逃脱。不再隔着模糊的水面,终于一睹月亮的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