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前走了几步，摸摸他的额头：“没什么异常啊？顾连星，你怎么还是这么幼稚，在识海里还装成这样耍我？”
“你以为穿成这样，你就是神仙啦？少来，你小时候光屁股爬树的样子我都见过呢，老实点，过来让我摸一摸，看看那股灵力窜到哪里去了。”
眼前人没动。
我恼怒抬头，就看到他一副遭了雷劈的样子。
他嘴唇颤动，像是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话，最终后退两步，急急吐出两个字：“放肆！”
“你脑子坏掉了？”
我再次向前，想抓住他的手腕一探究竟，却不想他这次有了防备，反而避开，竟忽而扼住我的脖子，将我逼退至巨剑旁。
我抵着剑身，几乎喘不过气：“顾连星，放开我……咳咳……六师兄！”
往常他真的惹到我的时候，我都会这么喊他，无论是什么样的恶作剧，只要我喊了“六师兄”，他都会立刻停下。
可是这次，他没停。
“这气息……汝并非天宫之人，来自何地，目的为何？说！”
他墨瞳紧紧盯着我，那其中有种比蝉衣和青茂看向我的目光里更居高临下的俯视。
他的身上，也没有熟悉的浓郁甜美的玉蕊花香。
我默了默，垂下眼睫：“大人饶命，我并非有意冒犯……我乃凡间修仙之人，误入此地，望大人见谅。”
我咳得厉害，整张脸都憋红了，断断续续才说完这句话。
他的手忽然松了。
他放开了我，皱眉瞧着我：“你刚刚说……顾连星，我与此人，长得很像？”
瞧着熟悉的脸做出如此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我错开了目光：“不是很像，是一模一样。”
他半晌没有说话，忽然闭目掐了掐眉心，唤道：“斩恕。”
我蓦然抬头，大地一阵震动，身旁这柄巨剑忽然拔地而起，缩成三尺长，落到他手中。
顾连星识海中的这把剑，居然是斩恕……刚刚他见我说的铸剑，原来是在铸斩恕？
可相传，斩恕乃上古司七情六欲之神所造的神剑……
跟顾连星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低头瞧着斩恕，伸手拂过，所到之处，金色符文如波纹闪烁流动。
他将剑收回袖中：“原是如此。”
我：“啊？”
他又道：“斩恕早已铸成，天宫早在千年前崩裂，我也不该在此处。”
“它留恋主人，将我一缕神魂困在这里，没想到，竟成了你的六师兄。”
这两句话信息量太大，但我立刻就懂了，心脏狂跳：“所以，你还是我的六师兄？”
他一怔：“你最关心的是此事？”
我眨眨眼：“不然呢？现实里的顾连星现下恐怕已经疼晕过去了，若是你真的是他，就别阻拦我帮他。”
他默了默：“他已成魔，你是修仙者，该杀之。”
确认了他仍然是顾连星，我也不再客气，走过去抓住他的手腕寻找那缕逃逸的灵力。
“我听闻，斩恕乃上古时代，专司七情六欲之神所造的兵器，可斩一切邪念与谎言。可是……我一直都很困惑，人的情欲复杂多变，如何能辨别出哪些是邪，哪些是正？”
他拧眉，神情肃正：“我造此剑，悬于人心，斩恶欲、斩贪淫，从未出错。”
“你修行之日尚浅，慧根尚未开，无法辨明这些亦是情理之中。”
我找到了那股灵力，抬头看着无波无澜地说着这些的他，忽然凑过去，咬了一口他的唇珠。
辗转间我将那股灵力尽数吸入体内，放开了他，他神情震惊，宛如石化。
我挑眉一笑：“是啊，我没什么慧根。”
“但是你知道吗，听说人失去所有记忆，会变成自己最本源的样子，会更直接地面对自己的欲望。”
“顾连星，也就是你，失去所有记忆之后，他想要的东西只有一个，那就是我。”
“如果以后你神格苏醒，想到自己曾经渴望过一个连慧根都没开的修仙者，是不是会羞愤欲死？”
说完这句话，我转身，背对着他扬了扬手，径直离开了顾连星的识海。
顾连星很快醒转。
他缓缓眨了眨眼，瞧见盘腿端坐在他面前的我，露出一个笑：“萤在看什么？”
我双手抱胸，瞧着他：“我在看神仙。”
师父没骗我，神仙都生得很好看。
没想到这家伙做了神，会是那么严肃的模样。
顾连星眨眨眼，没懂我在说什么，我起身：“我要出去一趟，你待在这里好好调养。”
他显然不甚同意，摇了摇头：“我跟萤一起。”
我将他按回位置上：“我是要去偷药，你跟着多不方便。”
但顾连星仍然执拗地拉着我的袖子，我叹了口气：“怎么这么黏人……你就老实睡一觉吧。”
我在他脑门上拍了张昏睡符，希望他以后神格归位后，不会想起来我对他做过的这些冒犯举动。
不过转念一想，我都要替他去偷药了，他怎么也应该对我好点吧。我也不贪心，只要能把无梦山分给我就可以了！
无梦山很大，并不容易寻路，好在因为神灵苏醒之事，各处皆是忙忙碌碌，我很顺利地从一个弟子的身上偷到了地图。
沿着地图一直走到一处十分偏僻的地方，便瞧见一座焕发着微光的宝塔。
“这塔身上的禁制可真够多的……”
只靠我去解定然是解不开的，我正苦恼间，忽然听到有吵吵闹闹的声音：“师父说的那件迎神幡是在藏宝塔第七层吧？”
“自然，我们快些取了回去复命，师父已经准备启程去春风镇了。”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抬眼一看，居然是澄葛。
眼见他熟练地解开禁制，我不由大喜，澄葛师弟，便借你一用！
我掐诀幻化成一只飞蛾，悄无声息地趴在澄葛肩头。
原本这种障眼法无法避开无梦山高级的禁制，但斯月谷时，我曾误打误撞吸入过澄葛些许灵力，靠这些灵力便能暂且躲过禁制。
成功进入宝塔后，趁着澄葛他们去寻迎神幡的功夫，我直直奔往塔顶。
镇山之宝，自然被藏在塔顶。
我本以为拿到转魂丹会颇费一番功夫，但没想到到了塔顶，只看到一个破旧的木盒子随意地浮在半空。
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个漆黑丸子。
怎么看也不像是赫赫有名的转魂丹……但底下传来响声，澄葛他们找到迎神幡要出塔了。
顾不得其他，我随即化作飞蛾，跟着除了塔。
回去后，我盯着已咽下那颗丹药的顾连星：“你觉得如何？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他咂了咂嘴：“萤，我有点噎。”
我：……
这时门被推开，是蝉衣来告知我们该离开了。
我点头，不放心地看了眼顾连星，他与之前毫无不同，黑白分明的瞳仁里写满两个大字：无知。
我叹气，认命般带着他启程。
有了蝉衣的流光，去春风镇仍然十分迅速。
到了镇口，我掏钱买了几张鸭油饼，打探了消息回来，分给蝉衣和顾连星，蝉衣礼貌拒绝，顾连星倒是接过啃了起来。
我一边咬一边说：“这里的人好像什么都还不知道，你师父给你说地点了吗？”
蝉衣点头：“在一个叫清风苑的地方。”
清风苑……我的动作蓦然一顿。
那不就是……行诸镜在的地方。
那个地方，有神灵苏醒？
不会吧，清风苑里的每个人我几乎都认识，没有一个人看起来有这种潜力啊。
难不成是……行诸镜？
我急于寻求答案，三两口吃完饼就带路，错过了顾连星眼中一闪而逝的幽深目光。
清风苑已经被结界包围了起来。
估计这里这几百年来第一次这么被祥云团团笼罩，无梦山的十位长老毕恭毕敬地立在廊下，对着房间内的人道：“自天宫碎裂后，人间已清浊不分许久，不曾想能得见神君苏醒，我等在此，恭迎神君归位。”
我拽着顾连星，藏在院外的角落里，屏住呼吸偷听里头的动静。
许久，从那金光灿灿的房间里传来一个淡漠无比的声音：“何方妖魔混入了？”
随着这一声落下，我身边的顾连星仿佛被人虚空摄住一般，直直凌空摔倒在了院内。
无梦山长老们对着他一头雾水：“此人气息普通，应当只是个寻常修仙者……”
我暗叫一声不好，从守在院外的诸多无梦山弟子中挤了进去。
但我还没冲到顾连星面前，插在他发髻间的春雷便被一道润白色光芒拔出，摔在了地上。
霎时，顾连星身上的魔气没了抑制，疯狂地向外逸散。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蝉衣也冲了进来，不可置信道：“这是斯月谷赤头鸟的魔气，怎么会出现在沧翠峰弟子的身上！”
顾连星墨发散乱，挡住他的脸，他仿佛也被吓到了，一时间站在原地，接受着所有人嫌恶的目光，什么也没说。
趁着当下的空档，我急速转过许多个念头，连忙冲上前将顾连星护在身后，对着无梦山的长老们努力挤出一个笑：“各位大人，我师兄只是在同我协力剿魔的时候不甚被魔物偷袭，灵气走火入魔，他并非妖魔，他是沧翠峰弟子！”
可我的解释却被屋内人的脚步声截断。
他踱步走了出来。
“此人神魂与魔物合二为一，如此相融，必是他主动为之。”
他冷漠的声音砸在院内，虽然语音不重，却是宣判生死那般，令人心惊。
“当诛。”
我缓缓转头看他。
行诸镜的脸当然是好看的，与顾连星不同，行诸镜的长相有种淡雅之气，是那种看到了会让人想到空谷幽兰之类古画的秀气。
可如今他站在廊下，一双曾经会柔柔看着我笑的眼睛此刻满是漠然，我哀求地望向他。
“镜镜……放过我师兄……”
他无波无澜地瞧着我：“吾乃东阳神君，并非凡人行诸镜。”
他抬起手，挥向我：“尔包庇魔物，当一并论罪。”
我绝望地闭上眼，紧紧攥住顾连星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