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那边的声音，陆随风已经听不见了，他抬起的右手握着手机缓缓滑下，脱力地垂在身侧，整个人是茫然的，双眼有些无神，好像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徐思思从头到尾听见了这番对话，她强行从陆随风手里抢过手机，和陈姑姑说了什么，然后挂断了电话。

这一切都好像被陆随风隔绝在感官之外的，他能感觉到手机从手中被抽离，也能听见徐思思的声音，甚至听到手机里陈姑姑的声音，只是这一切他都无法理解，不知道什么意思。

不知道站了多久，等陆随风略微缓过片刻，他放松了身体，才惊觉自己的浑身的肌肉绷紧，都有些酸痛了。

徐思思叹了口气，把手机还给他，没说什么，只是拍拍他的肩膀。

陆随风张了张口，没能发出声音。

他清了下嗓子，开口和徐思思道了谢，随后有些失魂落魄的往办公室外走。

徐思思没忍住喊他，“你准备怎么办？”

陆随风背对着徐思思，没回头，声音带着难掩的哑，但不容置疑：“我会把他找回来。”

徐思思弯弯嘴角，“臭小子！”

陈乔换了新手机，手机号仍旧用的以前的，知道他号码的人太多了，学生老师同事的数不清，没必要换。

买到新手机开机，二三十个未接电话接二连三蹦出来，差点就让新开机的手机直接宕机。

忽略陆随风那二十多个电话，陈乔给姑姑和薛傲分别打了电话，陈姑姑仔细问了他的工作和生活，吞吞吐吐替陈爸爸说了几句话，最后和陈乔说陆随风找她的事儿。

陈乔当时应了一声，只说回头给陆随风打电话。

挂了电话之后陈乔又联系了薛傲，薛傲知道他回来高兴不已，当晚就安排了局要请他吃饭。

陈乔不太喜欢饭局，但薛傲一片好心，且联系的都是以前研究生关系好的，还有几个甚至和他读博时在同一所学校。

晚上吃完饭，将一群醉醺醺的狐朋狗友送走，薛傲手臂揽着陈乔肩膀，他俩没喝多少，身上却沾了不少烟酒味，陈乔有点嫌弃，推着薛傲的手。

薛傲黏黏糊糊的，他酒量实在差，纵然陈乔替他挡了不少，但这人就一杯倒的出息，实在挡不住。

“乔，你对象呢？”薛傲晕乎乎的问：“留老家了。”

陈乔不想和酒鬼讨论这个话题，敷衍的嗯了一声。

薛傲：“异地恋啊？”

“你能不能离我远点？”陈乔受不了他，上次头发剪坏了，陆随风找了家店让人给他稍微修了下，现在又有点长了，薛傲喝多了没轻没重，手臂紧紧箍着陈乔的脖子，压着他头发，从背后看陈乔像被挟持了。

薛傲哼哼唧唧的，站也站不直，陈乔嫌弃的不行，还得把人送回去。

等折腾完，陈乔回到临时租的房子将近一点钟，回到家先将一身烟酒味洗掉，从浴室出来就穿着一条睡裤，双手拿着浴巾使劲搓着头发，琢磨着明天再去修修头发。

回到市里确实比老家舒服，冬日的夜晚洗个热气腾腾的澡，室内铺着暖气，一点儿感觉不到冷。

老家这几年发展的很快，但基础设施还是差了点，到现在也没能铺上暖气，到了冬天全靠空调。

吹风机开到最大，陈乔扒拉两下头发就干了，等收拾完已经将近两点。

陈乔回到卧室，狠狠砸在床上，这忙碌的一天总算是过完了。

睡前习惯性拿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有陆随风发来的几个未读消息。

陈乔一一点开看了。

“陈老师，我错了。”

陈乔抿了下唇，他和陆随风其实很少叫对方的名字，哪怕两人关系最亲密的时候，他们也是互相称呼对方“陈老师”、“陆老板”，不是关系没到那步，而是两人都将这当成一种心照不宣的意趣。

陆随风这条消息发过来，陈乔都能想象得到长着那样一张坚毅面孔的陆老板，是怎样微微低垂着头，带着一点委屈无措的模样。

认错妥协的陆随风和平时的反差太大了，这样哄着喊一声“陈老师”，陈乔顿时什么立场都没了。

这得亏是不在面前，这要是当着面和陈乔这么说上一句，陈乔保准再气不起来了。

“叔叔过来找我的时候和我说你要回市里，那时候我还没听你说这件事，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想法，叔叔情绪又很激动，我只能先安抚他。我承认当时是我想岔了，我背叛了我们的感情，擅自做的决定又伤了你，都是我的错。”

“我没谈过恋爱，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我以后肯定好好学，不让你再生气了。”

陈乔看着他发的消息，睡意都被乐没了，这些话也就发信息能发出来，要让陆随风当面对他说那都是不可能的，就不是陆随风能说出口的话。

陈乔看了眼对方发来信息的时间，晚上十一点半左右，估计也是晚上睡不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

“陈老师，你能原谅我这一次吗？”

“你能不能……再教我一次……”

这是最后一条消息，和上一条隔了半个多小时，不知道是措辞了多久，又犹豫了多久才发出来。

陈乔一个字都没回，直接关机睡觉。不知道是不是过了平时睡觉的点，翻来覆去也不太睡得着，嘴角硬是压了半个多小时才压下去。

虽然陈乔没有回复过陆随风，但也没说不让他再发消息。于是陆随风每天有事没事就和他发信息。

也不限于发什么，消息零碎得很，想起什么就发什么，他也不太会说好听的话，那天晚上的话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让陈乔感到意外的是，按理说中午十一点到下午两点，还有晚上六点钟之后，都是陆随风最忙的时候，应该是没有空闲联系他的，可偏偏这段时间陆随风时常会给他发点什么。

“叩叩”

陈乔放下手机，转头看向办公室门外。

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站在门口，“陈老师好。”

陈乔点点头，“你好，进来吧。”

这个男生是陈乔以前带的一个班的班长，成绩很好人也勤快机灵，所有任课老师都对他好评如潮，偏偏陈乔不是很喜欢他。

原因无他，陈乔总觉得这个男生太过精明了，而且是很喜欢计较算计的那种精明。

陈乔被调走一学期，接到学校电话知道这个男生干的事儿之后还挺惊讶的，因为感觉男生不像是能做出来这事儿的人。

男生和以前的气质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也许是短短一学期经历的事太多，四面八方的压力过大，他变得比以前沉稳很多，身上那种隐隐令人不适的精明也消失了，双眼透出深深的疲惫与倦怠。

男生低垂着头走过去，站在陈乔办公桌前。

“听说你要申请国外的学校，寒假不回家了？”陈乔问。

男生点头，说：“麻烦陈老师带我做项目了。”

陈乔：“没什么麻烦的。我看你以前跟着其他老师做过一些课题，做的还不错。”

“谢谢陈老师。”

陈乔将项目资料给他，让他先回去看，有什么不懂的再问，寒假多读点论文，写一点小文章给陈乔。

男生向陈乔道了谢，抱着厚重的资料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下，回头问了陈乔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陈老师你以前是不是很讨厌我？”

陈乔愣住，按照他的性格肯定是不会说让人不舒服的话，但是他看着男生，男生的眼神里的疲倦实在是太深了，但藏在疲倦背后的坚定让人不可忽视，他完全变了个样子，说一句脱胎换骨也不为过。

若是上学期的陈乔，是不会和他说心里话的，但是此刻陈乔觉得他不应该再对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遮掩。

于是他回答：“是。”

男生似乎是笑了下，“我就知道。”

陈乔也跟着笑了：“你以前是挺不讨喜的。”

本来这话说出来陈乔还怕男生生气，谁知他也深以为然，附和道：“是啊，以前那个样子确实是挺讨厌的。”

“陈老师，我能再问您一个问题吗？”

陈乔靠在办公椅背上，姿态闲适放松，“你问吧。”

“上学期您突然不带我们课了，学校说是您身体不好要休息一段时间。”男生盯着陈乔的双眼，“学校是骗我们的吧？您是因为刘院长的事走的吗？”

刘院长，刘章。他的博导，亦师亦父，在他读书乃至工作之后都给予了他非常大的帮助。

男生问过之后也有点忐忑，却还是强装出镇定的模样和陈乔对峙。

陈乔暗自叹了口气：“你不用怕我因为这件事对你有偏见。事实上，我很敬佩你的勇气，你有发声的勇气，而我却只会逃避现实。”

男生松开紧咬的下唇，目光下垂盯着地板，声音也有点沙哑：“林露露，她是我女朋友。”

陈乔睁大眼，惊诧不已。

男生没抬头看他，继续说：“我刚来学校的时候，林露露研三，是负责迎接我的学姐，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只是她一直害怕别人谈论我们姐弟恋的事情，我们也没对外公开。”

“陈老师，”男生叫他，诚恳道谢：“露露和我说过你的事，谢谢您。”

陈乔摆摆手，内心羞愧：“我没能帮上什么忙，你这句谢谢我真心担不起。”

“不是的。”男生语速很慢，“如果不是您当初提醒过露露，恐怕她现在也……，总而言之，谢谢您。”

男生看着陈乔，缓缓地、深深地弯下腰，向陈乔鞠躬道谢。

陈乔坐着没动，心内唏嘘不已，为这阴差阳错的缘分。

男生回去了，也果然像他说的那般，夜以继日废寝忘食，再加上他本身就是一个很优秀的人，陈乔有点儿为他骄傲。

陈乔和林露露，是研究生同学，但并不怎么熟悉，博一到国外做交换生又碰巧在一个区，慢慢熟悉起来的。

那时候他倒是知道林露露有一个在国内的男朋友，两人感情很好，每次陈乔见到两人通话时，林露露脸上都露出甜蜜的微笑。

只是林露露性格腼腆，两人关系也不到能互相调侃感情的地步，所以一直不知道她男朋友是谁。

没曾想陈乔回国后带的第一个班，班长李旭就是她那个藏起来的男朋友。

说起李旭感谢他的事儿，陈乔不禁感到唏嘘，当初他也就是出于好心提点了一下林露露，实际上的帮助并不大，真不值得李旭如此郑重的道谢。

李旭之所以对他如此感激，两人都清楚是为了什么。

那封被李旭写到省教育ting却又石沉大海，最后又出现在郭嘉教育ju的举报信里，一多半都是陈乔当初搜集到的。

这件事没法说，站在陈乔的立场上看，他是做了一个体制内教师应该做的事，站在刘章的角度看，这就是一个东郭先生与狼，恩将仇报的故事。

陈乔在座位上坐了会儿，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前段时间刘章教授给他打了个电话，没了以往对待晚辈那种热情，语调平静无波，从手机里传出来显得冷冰冰的。

“陈乔，这次你赢了。”

他们再没什么话可说，陈乔感激他这些年的知遇之恩，却也对他的所作所为感到深恶痛绝。

不过刘教授对陈乔那确实是极好，哪怕知道陈乔一直在偷偷调查他，出于对人才的怜惜，最后也只是把陈乔调到下属院校去。

李旭是一个很勤奋且有天分的学生，他沉下心来做研究的时候，还是有模有样的，甚至比有些研究生完成的还好。

陈乔带着他做了大半个月的课题，对他越来越满意。

两人没再交谈过关于刘章和李露露的任何事，这件事儿就算是过去了，每个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虽然并不完美，但也值得。

寒假不知不觉过去了一半，除夕那天陈乔还和李旭在图书馆讨论开学后的工作，讲完之后陈乔问：“过年回家吗？”

李旭摇摇头，“不回去了，家里知道我的事，不太能理解，净吵架。”

同样不被家人理解的陈乔，感同身受地拍拍李旭的肩膀：“晚上去我那儿？”

其实他和李旭还不算熟，根本算不上能一起跨年的关系，但小孩儿大过年的回不去家也怪可怜的，这些日子的相处陈乔对他也很满意，不由得就同情心爆发。

谁料李旭低头笑了下，难得和陈乔开了句玩笑：“陈老师你孤家寡人，还来同情我们这成双成对的啊？过年我和露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