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乔忍不住眼皮跳了一下，又是这句话，他是真的怕了这弄人的巧合，该说山南县还是太小了么？
陆随风倒是没他心里那么多弯弯绕绕，仿佛昨晚的事过去便是过去了，他态度自然，陈乔倒不好显得太忸怩。
干巴巴道了一声：“早。”
陆随风看他面前碗已经空了，顺口问：“陈老师已经吃完了？”
这倒是提醒了陈乔，陈乔忙应了一声：“啊，对。”说着就要起身：“正准备走。”
可陆随风偏偏伸手拦了他一下：“陈老师不赶时间的话，等我一会儿？”
陈乔莫名其妙看他，我为什么要等你？
陆随风也不解释，但抬起拦在陈乔身前的手却没放下。
陈乔斟酌片刻，自己非要走也不是不行，但周围这么多人，起了争执恐怕不好看，于是犹豫着又坐了回去。
要不怎么说还是要脸的人最吃亏。
陆随风这才将手放下，正巧老板叫他：“小陆，你的包子好了。”
“哎来了。”陆随风高声应答，起身往那边走，走了两步却又停下，盯着陈乔道：“陈老师，说了等我，可不能说话不算。”
陈乔顿时打消了悄悄溜走的心思，只觉得这人真是奇葩，怎么跟个孩子似的心思捉摸不定。
很快陆随风端着他的十个大包子走回来，陈乔抱胸坐在一旁看这人吃饭。
陆随风吃像并不好看，相比陈乔斯斯文文仿佛品尝珍馐一般的吃法，陆随风则是大大咧咧，虽算不上狼吞虎咽，但速度也着实不慢，比成年男子拳头还大的包子，他两三口一个，陈乔甚至感觉他还没吃出什么味就咽下去了。
这种吃法对陈乔来说有些粗鲁，看上去像饿了一天没吃饭似的，但好在陆随风吃饭虽快，却始终没发出什么令陈乔不能忍受的声音，陈乔看了两眼就移开了目光，出神的望着周边的风景。
十个包子没片刻就吃完了，最后陆随风端起豆浆两口灌进肚，拿餐巾纸擦了嘴，冲陈乔点点头：“陈老师，走吧。”
陈乔一时没反应过来：“去哪儿？”
“今天周五，陈老师不去学校？”陆随风抬起手臂看看手表：“刚过八点，你们上班时间应该是八点半，我带你一程。”
陈乔刚想拒绝，他实在不想和这个人再有任何牵扯。
陆随风像看透了他的想法一般，“这个地方不好打车，你叫网约车也不好叫。”
陈乔很想怼回去，但事实确如陆随风所说，这地方偏僻，出租车往这边跑的少，昨天他也是在楼下站了近二十分钟才碰到一辆出租车。
哦，还没空调！
至于网约车，小地方没能发展起来，刚开始兴网约车的时候这边也确实风靡一时，奈何小地方是非多，出租车总是排挤网约车司机，网约车司机在这地方没什么出路，渐渐地也就少了。
陈乔憋闷不已，跟在陆随风身后走，心里想着这周末就先去买辆电瓶车。
陆随风心情极好，车钥匙在手指上来回转，陈乔始终在他身后跟着，不愿和他并肩，他便转过身倒退着走：“陈老师，我听曹老师说您是市里调过来的？”
陈乔纠正他：“那是曹院长，管理学院的院长。”
“哦，”陆随风随口一应，没怎么放在心上，是院长还是普通老师和他没什么关系，他有更关心的事情，“您是临时调过来指导工作，还是以后在这边就职了。”
“我也只是刚毕业两年，”陈乔说的含糊，自嘲道：“哪有资格指导什么工作。”
陆随风只听自己想听的，闻言更开心了：“那以后就在山南常住了？”
“……嗯。”
陆随风看着也挺大不小一个人了，走路也不好好走，非要倒退着走，眼看着前面有两块建筑剩的砖头横在路中间，陈乔刚准备出声提醒，就见陆随风十分精准的一脚踩在上面，顿时一个趔趄，仰面向后倒。
陈乔连忙上前拽住他的手腕，使劲往自己这边带了一下，陆随风真像一只随风飘荡的风筝一样，被陈乔拽着他那根线扯了一下，又开始往陈乔这面倒，陈乔另一只手扶了他一下，陆随风也顺手搭在陈乔扶他的那只手上按住，才堪堪站稳了身形。
一阵后怕地呼出口气，陆随风又呲着牙冲陈乔笑：“谢了，陈老师。”
陈乔应了一声，将握住他手腕的手松开，另一只手却被陆随风的手压在陆随风胳膊上，他抽了下，没抽动，面无表情地抬头看陆随风。
陆随风还舔着脸在那儿笑，只是那笑容此刻变了味，含着一股让陈乔浑身哆嗦了一下的势在必得，没等陈乔仔细分辨他的笑，陆随风松开了手。
陈乔得了自由，后退两步拉开了和他的距离。
陆随风手虚空抓了下，好似还在回味方才的触感，见陈乔面色又冷下来，才讪讪收回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假咳一声，转过身老老实实往停车场走。
陈乔却是有些懊悔方才自己情急之下下意识的反应，虽然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出手帮忙，但不可否认方才和陆随风靠得太近了，如果只是寻常朋友也就罢了，偏偏是陆随风，对他有点不可言说意思的陆随风。
陈乔没打算这么快开始一段新感情，他和任顾虽然已经分手两年，也各自有了新生活，但并非就完全将这人忘了，心里多少还有点任顾的影子。
火车站和任顾的匆匆一面，心底还是忍不住起了波澜，就像一颗小石子扔进平静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虽最终还是归于宁静，但到底还是留下了痕迹。
他想，山南县是任顾在的地方，当年分手不清不楚，他果然还没能释怀，现在的他尚未处理好上一段感情，不想也没有心力再去开展一段新的感情。
更何况，和陆随风接触的这几次，陈乔明白，这个男人除了外表，并不是自己心理预期的伴侣。
想到伴侣，陈乔忍不住想起任顾，他和任顾是高中同学，任顾成绩不好经常逃课，班级组织互帮互助小组的时候，陈乔和任顾分到了一组。
起初并不喜欢这个过分沉闷又不爱学习的男生，后来渐渐地熟悉起来，能聊的话题越来越多，陈乔发现，原来他们两家离得这么近，他们的爱好那么相近，仿佛每天可以有聊不完的话题，尽管大多数时候是陈乔在说。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两人的关系逐渐暧昧，高考后一向沉默寡言的男生突然问陈乔大学准备去哪个城市，陈乔算了下自己的分数，不出意外能上本省的一所211，如实回答了任顾。
那时高大的男生红着脸坐在陈乔旁边，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的局促，嗫喏着开口说自己可能考不上陈乔那所学校。
陈乔听着好笑，任顾那成绩自己最清楚不过，再给他三年也没办法和陈乔上同一所学校，但他没说出口，他隐约觉得任顾好像话中有话，心跳渐渐加速，跳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大，直至陈乔感觉自己快要控制不住它，它就要跳出胸膛时，听见任顾缓缓开口，“那我和你去一个城市好不好？”
那是夏初的一天，窗外蝉声一声声叫着，教室老旧的风扇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讲台上老师正在组织纪律让他们仔细估分，苦口婆心劝着这关系到他们的一生；教室里人声鼎沸，在进行着最后的狂欢……
陈乔此刻左边脸颊贴在讲桌上，和坐在他右边的任顾说着悄悄话，看着任顾低垂着眉眼，紧张地睫毛忽闪，像展翅欲飞的蝴蝶。
他眨眨眼，又眨眨眼，耳边突然就听不到周围一切嘈杂，只感觉忽然一阵清风吹过，太阳缓缓升起，他听见花开的声音……
那天以后，两人心照不宣，没有再去特意说明什么，但他们确实在一起了。
他们一起度过了很好的大学三年，因为任顾没能到达本科线，所以在省会距离陈乔学校不远的地方上了一所专科。
三年后，任顾开始找工作，就业环境并不好，任顾找了半年才勉强找到一个专业对口的工作。可现今社会大学生一抓一把，任顾就算找到一份还不错的工作，却也没什么晋升空间，最好的结果就是在公司里熬日子。
任顾不甘心，却对这样的现实无能为力，他开始变得焦虑，陈乔劝他要不再去考个专升本，然后和他一起读研，任顾却红着眼吼他，说陈乔不懂他的苦。
陈乔不敢再劝，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个不再如胶似漆。也许是陈乔忙着博士论文那段时间，他们渐行渐远，任顾学会了抽烟喝酒，陈乔不喜欢烟的味道，劝过他很多次，最后都是以争吵结束。
这段感情让两人越来越累，最后任顾家里打来电话时，他们两个人其实从心底都松了一口气，好像本来坚持不下去还在死撑的事情突然就有了借口放弃。
那时候，他们已经很少联系了，最多的时候两个月都没互发过消息。那天晚上任顾破天荒去陈乔学校接他下课，两人没吃晚饭，在陈乔校园里逛了一圈，走到一盏路灯下，坐在长凳上望着路灯下的飞蛾一次次冲向光。
任顾先开口了：“我准备考公了。”
陈乔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勉强笑道：“那很好啊。”
没听到陈乔问他要考哪里，任顾只好先坦白：“准备考老家的。”
听到这个答案，陈乔张了张嘴，没说话。
任顾点了根烟，想到陈乔不喜欢他抽烟，于是只在指间夹着看它燃烧，自顾自说下去：“我妈打电话说我爸老毛病犯了，医生讲让他不要再劳累。家里我妈一个人操办不来，我得回去帮她。”
陈乔低着头看任顾指间那一点星火，鼻子一酸，讲不出话。
任顾接着道：“这边的房价太贵，单靠这点工资，根本买不起房子。而且，这里的公务员太难考了。”
他说着竟然笑了一下，“你知道我的，最头疼考试了。”
陈乔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他吸了吸鼻子，声带哽咽：“嗯。”
任顾没看他，没忍住把烟放在唇齿间咬着，声音有点含糊，但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我妈给我介绍了一个女孩，照片发给我看了，长得挺好看的，眼睛很像你。”
他说着没忍住笑出声，只是那笑容怎么听都带着浓重的苦涩味道。
陈乔说不出话，他们得到了最好的八年时光，但其实最后这三年没有一刻他不在担心这个问题。
终于这一柄剑还是落了下来。
任顾深深吸了口烟，缓缓吐出一个烟圈：“其实这几年我有很多次都想告诉别人，我们俩的关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也一直没说，现在想想，可能心里就知道我们没办法走下去吧。”
陈乔很想反驳他，不是他们走不下去，是任顾，只有任顾走不下去。
任顾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两个人静默坐了片刻，任顾将烟掐灭，起身，目光最后眷恋地落在始终低着头的陈乔身上，“我走了。”
陈乔还是没动，只是眼泪模糊了视线。
“啪！”一双手突然出现在陈乔眼前打了个响指，陈乔从往事中回过神，抬头一看，就看见陆随风那张帅脸在距离自己不到十公分的地方，忍不住往后扬了下头，“你干嘛？”
陆随风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陈乔避开他的视线，怕他看出什么。
可陆随风看他一会儿，也没说什么，只是道：“上车吧。”
陈乔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到陆随风停车的地方了。
陈乔打开后座车门，陆随风突然“啧”了一声，有些不高兴：“陈老师，您还真把我当您的司机了。”
陈乔看他一眼，又换到副驾。
这下陆随风满意了，笑眯眯坐到驾驶位。
学校确实离陈乔家很近，哪怕陆随风全程车速不超过四十码，十分钟后他们还是到了校门口。
有些意犹未尽，陆随风夸张地叹气：“难怪别人说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陈乔白他一眼，嘴上却客气道：“谢谢陆老板带我一程。”
陆随风看他开门下车，双眼眯起来，趴在方向盘和他摆手：“陈老师不客气，晚上陈老师几点下班，我顺路给您带回去。”
陈乔笑了一下，将陆随风的话原封不动的还回去；“哪好再麻烦陆老板，我可没那么大脸真当陆老板是我司机。”
谁知陈乔还是低估了陆随风的脸皮，闻言他不羞不恼，嘴角的笑容弧度都没变一下，“陈老师如果愿意，我倒是十分乐意当陈老师的专属司机。”
他特意在“专属”二字上放慢了语速，声音也低下去，仿佛这两个字有着特殊的含义，在他嘴边缓缓吐出，让陈乔一下子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