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周弈上了五楼,吴瑕用钥匙打开门,接过他手里书,因为家里太乱,没有请他进门。
晚上睡觉前她还是发了条朋友圈,用的是从几千张画稿里翻出来的自己写过的一句台词:
「幸福到想要死去的时刻,就像现在」
周弈点了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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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末,四月初,令整个海城灰暗肃杀的冬季已经被春代替,枝梢冒出嫩芽。
天边是灰蓝色薄云,看不到太阳,白光散漫。
吴瑕难得起了个大早,洗澡、化妆,换上不久买的新裙子,带着电脑去了种草已久的咖啡店。
她点了块小蛋糕和卡布奇诺,上午给即将出版的漫画写了个宣传文案,中午去吃了朋友们推荐的韩餐,味道还不错。
下午回家路上,进超市采购,顺便逛了菜市场。
下午有电影要看——那部年前约定的电影,因为各种事推迟到现在——她买了些可乐和爆米花。
吴瑕拎着满满当当的购物袋,慢悠悠朝自己居住的小区走去。
手里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她耳机里放着歌,走一段歇一段。
歌声暂停,兜里的手机震动,随后铃声响起。
吴瑕放下购物袋,拿出手机,王梦的电话。
“喂,妈妈......”吴瑕语气里是她自己都没发现的,难以自抑的紧张与失落。
“你前段时间说的那个,申城的面试,怎么样了?出结果了吗?”
“前两轮面试都过了。”吴瑕顿了顿,仿佛要给自己写勇气,才能将这两个字说出口,“HR说需要当面面谈。”
“面谈是什么意思?还没有完全定下,你真要去那里上班?”
“嗯。”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仿佛倒吸一口冷气,“妮妮啊,你听我跟你说。”
“你从小就比较懒散,喜欢自由,你不喜欢别人管着你,所以你当初毕业不找工作,只是画画,我后面也没找你麻烦,对吧?”
“你这个性格,去考个公务员,工作清闲,假期多,还稳定,空出来时间,你想做点什么都行,随便你画画。”
“那你要是去了申城,工资倒是挺高,那你还有时间画画?我看人家说这种公司工作压力特别大,猝死的例子太多了。”
“你大四那回心血来潮跑去实习,最后不还是难受得跟我打电话诉苦,说不愿意上班?你这个性格,去申城那种地方,简直是自己找罪受。”
王梦喋喋不休,吴瑕几次想要反驳,却说不出什么。
挂断电话后,王梦的声音仍在脑海回响。
吴瑕走进温河公园,在长椅旁坐下,熟识的小猫很快围了过来,吴瑕给它们拆火腿肠。
率先吃完,已经在舔爪的乱七八糟猫,被吴瑕抱起:“距离海城还有一步之遥,难道就这样放弃吗?那可是十五薪。”
乱七八糟猫被放下,吴瑕抱起八嘎猫:“可是谁能保证你一定能通过最后一轮面试呢?”
乱七八糟·吴瑕:“线上面试的感觉不是很不错嘛,你又有粉丝内推......”
八嘎·吴瑕:“面试官介绍了加班情况,新业务上线时可能会加班——恐怕加班情况不会少吧,你能适应吗?”
乱七八糟·吴瑕:“漫画行业不景气,收入越来越低,难道不应该自寻出路吗?”
八嘎猫·吴瑕:“再不景气也至少吃喝不愁,何况海城生活成本低。申城工资虽高,万一下个月就被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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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瑕回到家,整理购物袋时犹豫片刻,还是将大部分食材塞进自己的冰箱。
她一手拎着剩余食材,另只手拎着装拖鞋的袋子,下了楼。
熟练地输入密码,拧开门,吴瑕准备换鞋,意外地发现地上多了双女士拖鞋。
她看向厨房方向,听起来他在里面。
“周弈?”
“什么?”
“没事。”吴瑕将自己带来的拖鞋放在旁边比对,大小差不多。
但她还是穿上自己带来的拖鞋。
吴瑕拎着食材走进厨房,周弈正在往沙拉碗里挤酱。
据说这是他为数不多擅长的烹饪方式。
其实吴瑕也并不长于厨艺。她做饭会用自己喜欢的食材、简单的烹饪,加一点想象力,做出来的食物偶尔好吃,偶尔在别人看来很诡异。
好在她跟周弈都对食物的包容性极高。
周弈看她一眼,将沙拉酱放回冰箱,“以后不用带拖鞋下来了。”
吴瑕笑了下,含糊应着,从他身旁穿过,去水槽前洗青椒和洋葱,她打算做蔬菜炒牛柳。
“你刚从工作室回来不久吗?”
“今天没去工作室,回学校参加活动,刚回来。”
“我今天就在你们学校附近喝咖啡哎。我不太懂咖啡的品质,不过那里的海盐芝士蛋糕很好吃。”
“哪家?”
吴瑕说了咖啡馆的名字。
她将牛肉切成条,放了淀粉和调料腌制,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刚才出门发现太阳快下山了,好冷,还是下午比较舒服。”
周弈:“海城升温降温都比别的城市晚。”
“嗯,所以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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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拉和青椒牛柳被端上矮几,吴瑕扯了地垫,盘腿坐下,接过周弈分来的筷子,盯着偌大的桌子和两盘菜,“我们是不是忘记了主食?”
“叫了跑腿,快到了。”周弈看了眼手机,“十分钟。”
吴瑕好奇:“你点了什么?”
“上次和祝嘉然一起吃过的餐厅,点了几道菜。”
周弈将手机递给她。
吴瑕看到详情列表里的奶油蘑菇汤、奶油烤鱼和苹果卷。都是上次在那里吃过、觉得还不错的菜品。忍不住吞咽口水。
她将手机递还给周弈,手臂搭在桌上,十指交叉,认真听课似地,虔心等待。
与吴瑕相处时,周弈会感到格外地平静柔和。
比如此刻。
吴瑕在等待,周弈在思考,一时无人说话,直至手机震动的嗡声打断平静。
吴瑕从桌上拿起手机,是朋友打来的微信通话:
“泥泥大王你是说你们要一起看电影吗?你和那个拽哥——”
热意瞬间涌向脸颊,吴瑕拼命将听筒声调到最低,“喂?什么?你等我一下。”
她强撑着站起身,丢下一句我去接个电话,匆匆换鞋出门。
夺门而出之后才放松下来。
吴瑕:“不要乱说话!我刚才尴尬死啦。他就在旁边。”
“嘿嘿,那正好,给你们一些调情小技巧啦。”电话那头的亲友语气八卦:“发展到哪一步了?在一起了吗?亲过了?do了?”
“咳咳咳咳。”吴瑕打断她,朝上走了几级台阶,在四五楼之间的平台站定,望向窗外,“没有。我们没有在一起。”
“怎么还没在一起,花苗说你们认识好几个月了。死花苗,居然现在才告诉我。那你去追追看嘛,花苗说有个表妹在海大读书,听说过那个男人,简直夸得天花乱坠,那你当然要把握住啦。”
“我.....”吴瑕欲言又止。
朋友劝解:“你不会不敢追吧?我告诉你,你性格超级nice,被你喜欢的人会很幸福。”
朋友语气太笃定,倒把吴瑕逗笑了。
“别笑呀。你不好奇他恋爱是什么样子吗?”
吴瑕咬唇,捕捉到楼下门锁拧开的喀嚓声,犹豫片刻,还是开口:“好奇。但不一定非是跟我,他可以跟别人.......”
朋友大惊失色:“他有喜欢的人了?”
“我不知道。”吴瑕顿了顿,她无法解释自己的想法,“我只是,没有想过我们在一起。”
“什么?”
“只是觉得现在可以做朋友,就已经很好了,不需要往别处发展。”
“什么意思?那你把他介绍给我喽?”
“介绍给你?”吴瑕顿了顿,尽力忽略心底的酸涩,玩笑道:“可以啊。”
电话另一端的朋友仿佛被吴瑕的态度震撼到,却也再追问不出别的态度,只好挂断电话。
吴瑕身上只有室内穿的长裙与打底,双手交叉摩挲冰冷的手臂,转身朝下走。
周弈站在四楼邻居的门口,抬头看着她,下颌线紧绷,神情深不可测。
吴瑕紧了紧握住手机的手,“怎么出来了。”
周弈视线暂离她面庞,看向别处,稍顿后递出手里的外套,“外面冷。”
“谢谢。”吴瑕接过衣服。
楼道里一时间只有她穿衣时的窸窣声,听见男人略微低沉的嗓音:
“你知道我在身后,故意的。”
吴瑕动作微顿,将手伸进袖口,整理衣领。
“理由呢?”
“啊。”吴瑕抿唇,故作轻松:“其实是朋友们有点误会,我想我之前可能也让你有所误会。”
周弈微抬下颌,没有说话,等待她的下文。
吴瑕避开他的目光,“我想你可能察觉到了,我对你的欣赏和好感......但是我不想这件事成为我们之间的负担。”
周弈:“什么负担?”
吴瑕坦白:“其实是我的负担。”
一时沉默。
吴瑕在周弈眼底看到疑惑。
隔壁邻居家有小朋友在玩闹,周弈转身,“进去说。”
吴瑕低头跟在他身后,进了他家,顺手带上房门,她低头换拖鞋,“我之前一直以为我们两个可能性格不合,不太容易成为朋友......”
她顿了顿,“但是我们相处得很好,对吧。我不想破坏这种感情。友情可能比爱情更难得,而且一旦打破这种距离,我们可能连朋友都没得做。”
“你有很多这样的朋友?”
周弈抱臂倚在玄关柜旁,长腿微屈,吴瑕听出他语气里的抵触,她摇头,“没有。我来往的人不多。”
沉默。
“只想做朋友。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疑惑的口吻,尾音并没有上扬。
吴瑕思考片刻,点头,试图开玩笑,“可能我说得太多了,其实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划清界限的必要,根本都没到那一步,对吧。”
“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一步?”
吴瑕忽然发现周弈只需要淡声反问一句,她就会自乱阵脚,暗自恼火,“周弈,我想人生很多事情,都不是想要,就可以得到,也许就是这样,人才会有执念。”
周弈看着吴瑕,眉头皱起,语气带着轻微的难以置信,“你是这样想我的?”
吴瑕哑口无言。
她感到后悔,不该说出那句话,至少不该那样揣测他的立场和人品。
吴瑕脸色发白,低垂的眼睫藏在镜框之后,似歇落的蝶翅,微微颤抖,嘴唇抿成平直线条。周弈知道自己吓到她了,他天生是张冷脸,看起来不友善,然而此刻实在没心情做表情管理——
楼梯间里听到的那番话,实在匪夷所思。
他不理解眼前的人如果真的对他有好感,会说出那样的话。
“所以你觉得如果我有‘恋爱’需求,你可以把我介绍给别人。”
吴瑕能感受到周弈身边的气场正在一步步冷却向冰点。
愈发感到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