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快乐?
吴瑕抱着手机打了个滚。
然后故作淡定地回复: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周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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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过后,年关将至。
吴瑕画画画得昼夜颠倒,终于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醒来后惊觉自己十几天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话了。
她痛定思痛,痛改前非,决定出门接触人类社会。
吴瑕抱着平板出门,路过楼下住户门前,墙边竖了只滑板,看来是有新住户搬进来了。
吴瑕在小区西门外的公园,挑了张长椅坐下,开始画分镜脚本。
冬日天空澄澈,阳光是碎金色,散发淡淡暖意。
吴瑕写写画画,在主角对话时卡壳,思考片刻,抱起窝在她身边取暖的小橘,压低声音:“所以你打算怎么找到我,公主?”
小橘睡眼朦胧睁开眼。
吴瑕将小橘跟自己对调位置,换到右边,掐尖嗓音:“我为什么要去找你?”
左边:“不去找我?”
右边:“我才不会巴巴跟在你后面,像只哈巴狗......”
左边:“因为我想你,公主。”
公园里散步的大爷投来好奇的目光。
吴瑕拍拍小猫,赏它一根火腿肠。
平板开了免打扰模式,下拉状态栏,许多未读消息。
祝嘉然邀她明天去喝酒,他过生日。
一般情况下,“今明两天”的邀约会自动被吴瑕拒绝,因为她需要做好准备才能愉快社交。
但祝嘉然上个周就跟她提过这事。她回复好的。
其他消息都来自群聊,是李萌和她的好朋友们,其中大部分吴瑕也认识。
随便翻了翻,有人祝明明近水楼台先得月。
看来是有情况。
吴瑕好奇,跟一张汤姆吃瓜的表情包,「谁呀谁呀?」
「明明的心选哥」
「很厉害吗?」
「做AI算法的,开了工作室,你说呢?」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吴瑕陡然有种不好的直觉。
她几乎是立即将这个人与周弈联系起来。
消息记录里,明明没有直接提到面试官的名字,只说面试地点在温河公园附近。
吴瑕感到沮丧,点进明明朋友圈,看到她半小时前最新一条,心情更是低落到极点。
「最近运气好得不像话,进面遇到完全审美狙击的面试官,试试他的针织帽,好像还不错~」
配图是戴着黑色冷帽的精致面容,自上而下俯视的自拍,笑容明媚大方。
吴瑕自以为早已是成熟的大人,在这一刻还是产生相形见绌的自卑感。
只是面试而已,只是戴了同一顶冷帽而已,只是、
只是看起来很般配的两个人而已。
心底还是泛起没有任何立场的、酸涩的感受,盐渍柠檬一般。刚从冬天冒出的不起眼的嫩芽,被冻住,蔫蔫垂首。
吴瑕一言不发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跟小猫拜拜。
-
次日。
前一晚熬夜画稿,吴瑕取消上午的闹钟,但在九点钟被电话吵醒。
妈妈王梦打来的电话,说今天要去加班,让她帮忙照顾弟弟,最好十点半左右到。
从吴瑕的住处到妈妈家要坐一小时公交,她为了多睡半小时,没有留早饭时间。
吴瑕到王梦家小区门前时,提前跟她打了个电话,迎面走来一个年纪颇长的婆婆,一路盯她,眼神并不友好,两人擦身而过,她忽然意识到那位是王梦现任丈夫的妈妈。
吴瑕父母离婚时被分给爸爸,不受妈妈新家庭的欢迎。
吴瑕到王梦家时,后者正准备出门,但还是坐下来,细致地讲了儿子需要在几点喝几勺奶粉,如何哄睡、陪玩等等。
“记清楚了吗?”
吴瑕点头。
“还是女儿乖,永远的小棉袄。”王梦展颜,微笑着抚了下她的手臂,“那我先走了,同事在楼下等着呢。桌上给你留了钱,中午自己点外卖,好好吃饭。”
吴瑕看向骑小车横冲直撞的小男孩,“我知道了。”
王梦换鞋,准备出门,“对了,之前叫你考公,准备得怎么样了?刘阿姨给你介绍的小李呢,见了没有?海城多好呀,适合女孩子留下来,别想着找你爸了,他又不要你。”
吴瑕咬唇,斟酌后开口:“有个申城的公司找我......”
“那不行。”王梦严肃,“女孩子还是考公务员的好,比较稳定。你在我身边,有个什么事,我还能照顾照顾你,是不是?”
吴瑕含糊应声,送她离开。
王梦走后,吴瑕独自面对同母异父的弟弟。
这个孩子今年五岁,精力无限。
他需要人陪他玩篮球、打枪,否则他会嚎啕大哭,也需要人喂饭和哄睡,否则同样大哭。
总之,他需要所有人顺从他的心意。
下午六点半,王梦下班回家,吴瑕精疲力竭,婉拒留下吃饭的邀请。
回家途中接到祝嘉然的电话,问她怎么还没到。
“抱歉啊,今天临时有事,去不了了。”
也许注意到她声音里的疲惫,祝嘉然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下次单独请她。
“谢谢。”吴瑕牵动唇角,露出些笑意。
挂断电话,街头风景不断倒退,吴瑕忽想起家里燃气灶打不着火,该找房东的,此刻也懒得动弹了。
烦恼都留给明天吧,今天只需要休息。她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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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弈最近经历了无休止的技术调整和模型优化,没什么心情参加社交活动。给祝嘉然订的礼物已经提前到货,他以为自己有理由不到场。
祝嘉然通过各种平台发送骚扰信息,用尽卖乖、威胁,各种手段,被周弈拉黑。
从工作室出门已是夜里九点钟,街头沉寂。
周弈将拎在手里的滑板丢地上,从烟盒抽了根烟咬在嘴里,掌心隔风,打火机的火舌点燃烟丝。
他偏头吁了口烟,视线在灯稀人静的街头停留片刻,俯身拾起滑板,走向不远处的停车场。
今日周中,但安娜一楼座无虚席。
周弈上楼,推开包厢门,隐约的笑闹声恍然真切。他扫了眼牌桌和沙发上的人,然后看向内侧台球室。
包厢门被推开,许多双眼睛一齐看过来。几个本科同学,合作过的视频博主,祝嘉然前不久认识的女客人......
周弈垂眸,眉头微皱,为自己莫名其妙的失重感。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见谁。
祝嘉然正抱着朋友喝酒,摇摇晃晃起身,“我就知道.....”
他走到周弈身边,口齿不清,大着舌头:“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兄弟。”
“我来拿分红。”周弈转身走向酒柜,拿出上次剩下的淡棕色玻璃瓶。
“谈钱伤感情啊。先谈感情。”祝嘉然说:“这么多人?没有一个喜欢的?连我你也不喜欢了?”
“滚一边去。”
被手掌抵住的包厢门砰声关闭,对话声也被阻隔。
孙明明极力伸长脖颈去看,刚出门的男人散漫靠在酒柜旁,从头至脚是冷峻的黑,拇指与中指拎着棱格玻璃杯,食指松垂在前,指节骨感分明。
她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检查自己的脸蛋,整理过领口后起身,朝包厢外走去。
“嗨,好久不见。”孙明明自然地举杯走到他身旁,看向他刚才注视的方向,装点墙面的俄文书而已。
周弈举了下杯,以示礼貌,但她还是看出他眼底那点漠然与茫然。他不记得她了。
“我从那里来的。”孙明明指向身后的包厢,“今天来给嘉然哥庆祝生日。我们以前见过的,你可能不记得了。”
她仰头看他,笑意明媚,带些俏皮,“可以加个微信吗?以防你再次把我忘掉。”
“什么事?”
“那个,我昨天去你工作室面试过。”
“工作上的事可以群里@我。”
“不是工作,只是私人.....”
孙明明急于解释,看着周弈这张扑克脸,忽然明白,他是在拒绝自己,且现在隐约不耐烦。
“好吧,面试结果还没出,期待跟你共事。”孙明明咽下其他搭讪话术,微笑说道。
周弈偏头,视线似乎落在她头顶,她不自然地整理了自己的黑色针织冷帽,这是昨天面试时另一位负责人送她的。
失策失策,不该戴着这个搭讪。
孙明明还在犹豫是否解释,周弈已经抬步走向别处了。
“这扑克脸帅哥谁啊?”朋友问孙明明。
孙明明瞥她一眼,“别想了,难搞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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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对持续到凌晨一点,分了蛋糕,洒了气球彩带。
周弈懒得开车,叫了代驾,先将醉成烂泥的祝嘉然送回家。他抵达小区楼下时已近深夜两点钟。
“周先生,您的钥匙。”代驾泊车熄火,将钥匙递还。
“谢谢。”
代驾道别离开,绕去车后,取出电驱代步车,后备箱关闭时轻砰一声。
深夜,阒寂无声。
周弈抬头,看向五楼的窗,整栋楼只有这里还透着光。
无端想起聚会里偶然听到的一段话:
“......她非常单线程,不喜欢被别人打乱计划的,所以我叫嘉然哥早点约她,今天是她家里临时有事,所以没来.....
“对对对,是这样,我已经习惯被她拒绝了,有时候是因为师傅下午两点会去修水管,所以她那一天不会出门,有时候是她打算去附近的理发店修剪发梢,所以这天不会有别的计划。
“男朋友?她应该没有男朋友吧,只是自己在家待着而已。超过五个小时没有人跟我讲话,我就会窒息,所以不理解她是怎么做到自娱自乐的,太牛了吧......”
整栋楼唯一的光源熄灭。
周弈推开车门,迈步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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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份,海城平均气温最低的时候。
距离燃气灶坏掉有半个月时间了。
吴瑕上次给房东发了微信消息,后者找师傅上门检查,结论是需要换电池了,师傅手里的电池刚好用尽,叫她自己买两节一号电池换上,就可以使用。
天气太冷,她懒得出门,一直拖到现在。
从小区后门到商业街,会路过温河公园,吴瑕被几只小猫绊住脚。
花色驳杂的小流浪们翘着尾巴亦步亦趋,奔跑在她脚边,吴瑕不时需要调整步伐,以防踩到它们的脚爪。
“奶牛猫、八嘎猫、缺牙橘还有乱七八糟猫你们不要再追我。”
“今天没有打工费,没有火腿肠。”
“我说我没有火腿肠!”
四双懵懂清澈的眼睛巴巴望着吴瑕。
吴瑕:......
她认命地从兜里掏出一根火腿肠,咬开肠衣,剥开外包装。四双眼睛垂涎欲滴。她蹲下|身,将火腿肠掰成小段,放上地面。
身后传来清脆的轮毂摩擦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吴瑕回头看去,只觉得那个薄瘦高挑的身影眼熟,仔细瞧了瞧,勐地收回视线。
她低垂脑袋,将下巴埋进羽绒服衣领。冬季外套蓬松厚实,整个人像只小鹌鹑。
他怎么会在这里?
看不到我。
看不到我。
轮毂声越来越清晰,在身后减速,停止。
她听到他单脚踩上地面的动作。
此刻进退两难,回头打招呼会很奇怪,继续装死也很奇怪。
吴瑕紧握火腿肠外包装,懊悔不已。
有风轻啸,猫咪们狼吞虎咽,好奇地打量两人。吴瑕内心煎熬,身后的人却没开口,只有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似乎从兜里拿出什么。
嗡——
吴瑕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响起。
她咬唇,掏出手机,接起电话,“喂?”
听筒与身后同时传来清沉的嗓音:“吴瑕?”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