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谈完,聂宗主连夜赶回清河做一些准备。走之前邀魏无羡一起去,魏无羡扫了一眼含光君,说还有事要和含光君商议,就在云深不知处住两天。我见着含光君面色似乎稍霁。
聂宗主又是勾肩搭背和魏无羡说了半天,才依依不舍离开。
聂宗主离开后,泽芜君和含光君要去蓝老先生处说明情况,含光君要我带魏无羡去静室住下。
静室是含光君的卧房,平日从不许人踏入,只有我和景仪有时会去打扫一二。后来大概因为景仪总在藏酒的墙前挪不动脚,含光君也不许景仪去了,就只有我常会去。
魏无羡不愧是爱酒如命,一进静室,就从袅袅檀香中嗅出味来,径直走到藏酒墙边,东摸摸西摸摸,很快找到机关,待看到满满一墙的美酒,他竟然是长叹一口气:“这个蓝湛……”
他从墙下取下一壶酒,问我:“这些年,含光君对你很好吧!”他虽在问我,听起来却很笃定。
我一直在等待着这个和他独处的时间,一听他如此问我,顿时悲从心来。
我没有回答,只是问他:“您这些年还好吗?”
他略有诧异的瞄过我,道:“我怎么好的了,我都死过一次了。”
我簌簌流下泪来。
“哎,怎么了你?被聂怀桑传染了?”边说着边打开酒去喝。
“我……”我欲言又止。
他看着我,我看着这个容貌与我年纪相当的男子,虽然犹豫但还是问道:“前辈有子嗣吗?”我想问他究竟是不是我父亲,但终究没有问出口。
“噗……”他酒从鼻子里喷出来,呛了好一会,我忙过去拍他背帮他顺气。
“想什么呢你?”他缓过气说:“我上辈子都没碰过女人……”想了想又说:“应该不算碰过吧!”
回过神又说:“我上辈子都没成过亲,哪里来的子嗣!”
他回答的过于斩钉截铁,反而把我愣在当场。
“谁跟你说我有子嗣的?”他反问道:“含光君?我有没有子嗣难道他不知道?”
我愣愣的看着他。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他似乎明白过我的意思,抓过我的肩,指着外面道:“你去外面,去找温宁,让他告诉你!”
我走到云深不知处外,正不知何处去找温宁,他却出现在我身边。
“阿苑,你在寻我吗?”他问我。
“温前辈,魏前辈叫我来找你。”
“找我做什么?”
“我的身世。”
……
我在云深不知处外和温宁聊了许久,我知道了他是我的叔叔,也大致知道了全部的事情脉络,直到蓝家的夜钟敲起。
“你快回去吧,蓝家规矩深严。”温叔叔对我说。
我早已不知道哭过多少遍。那些因生病而尘封的记忆也一点点浮现。温姑姑,姥姥,把我种在地里的魏前辈……
我坐在那里不动。
“你要听他们的话。”温叔叔说:“听魏公子,含光君的话。”
我还是舍不得走,我很想跟我在这世上的唯一的亲人多待一会。
“夜深了,你去,你去守着他们吧。”温叔叔说。
我抬头不解的看他。
“你快去吧,我每天都会在这里。魏公子在这里,我不会走。”温叔叔讲话很慢,却很坚定。
我点了点头。带着纷繁的思绪回到静室门前。
却不想,碰到的是泽芜君。
“泽芜君。”我躬身行礼。
“怎么哭过了?”泽芜君的声音温润可亲。
我嗯了一声。
“是见过温宁了?”
我又嗯了一声。
“你总该是要知道的。
静默片刻,泽芜君又道:“思追,你是魏公子带过的孩子,也是忘机的大弟子。”
“是!”
“那今晚你守在这里吧。”
我抬头不解的看着泽芜君,刚才温叔叔也说过这句话。泽芜君似是无奈,又语重心长的对我说:“你是他们最信任的人。他们今晚歇在静室……你便在附近守着吧!”
“不要让别人靠近。”
“他们,久别重逢……”
“总之……不要让任何人靠近就是了……”
“是!思追一定寸步不移,不让任何人靠近。”我躬身行礼答道。心中却不免疑惑。给含光君值夜我也不是第一次。云深不知处有结界,结界之内无法再设结界。因此之前含光君闭关或是受伤怕人惊扰,都是我或景仪守在此处。今日含光君在冥室中受伤,虽然没有大碍,但给他值夜,乃是我分内之事,何须如此郑重交代?
很快我就知道了为什么。之前值夜,静室中只有含光君一人,如今却有两人,两人聊天说话,总有一些不该或不能让外人听到的内容。
“这些,是不夜天那次后的惩罚吗?”
“嗯。”
我虽不是含光君那样的高手,但也耳力极佳,我刻意去听,他们的谈话,便清晰的传入我的耳中。
“该!我若是你叔父,要打断你的腿。”
“别动。”
“谁要你给我买那么多酒?”
“你喝了多少?”
“三坛。”
“三坛你就醉了?”
“再来三坛我也不会醉。”
“那你别动。”
“你别动,让我看看。打这么厉害?多少下?”
“三十三。”
“为什么是三十三?”
“那天,去了三十三个前辈。”
“老家伙下手这么狠!”
“他是我叔父。”
“他若不是你叔父,你猜我要怎么对他?”
……
“你傻不傻啊蓝湛?我最后不还是死了。”
“对不起。”
“关你什么事。我又不是你杀的。是我自己不想活了而已。”
……
“这个呢?你自己弄的?”
“嗯。”
“怎么弄的?”
“我喝醉了。”
“你起来了啊,你还敢喝酒?就你那一杯倒的量。”
“只那一次……”呼吸陡然急促起来。魏前辈做了什么?
“是我死的时候吗?”半晌,魏前辈才道,他的声音微带了一丝沙哑。
“对不……”
含光君的声音似乎被什么堵在了口中,没能说出来。
……
“还疼吗?”又过了半晌,魏前辈问。
“我……”
含光君刚开口,似乎又被什么堵住,又没能说下去。
我有些疑惑,魏前辈为什么总不让含光君说完话,他在干嘛?
“魏婴……”过了许久,我突然听到含光君的声音,平日清冷和平静的声音今日带着焦急和忍耐。
“魏婴……“过了一会,他又唤了一声,这次更急。
“唤声哥哥我听。”魏前辈突然笑道,声音微微喘息。
“魏婴!”声音听来已是急不可耐。
“好好好,给你……你轻点……”魏前辈放柔了声音。
我接下来听到的,是喘息声,中间夹杂的像是叹息、像是呻吟。
我通体生寒。我突然知道为什么泽芜君要我守在这里,不许任何人靠近。
我一个激灵,忙四处查看,果然远远看到两个巡夜弟子正向这边靠近,我忙飞身过去,告诉他们含光君正在运功疗伤,绝不许任何人靠近。待到他们走远,我又回到静室周围。现在我不敢怠慢,也不敢分神去听静室里的声音,只打足精神警惕四周情况。
可我不去听,也还是有声音飘过来。
“蓝湛……快点……”魏前辈的声音几乎已经不像他。
“叫哥哥。”
“蓝二哥哥……”
我忙捂住耳朵,走的更远了些。
第二天含光君开门,见我守在远处,便示意我过去。
“他起的晚,勿要惊扰。”含光君声音放的很低。
“是。”
含光君又朝静室内看了一眼,似乎还想嘱咐什么,最后只是说了一句:“你今日跟着他。”
“是!”
含光君白日里总是有许多事要做,这么大一个蓝氏宗门,不是泽芜君一个人能忙的过来的。
过了巳时,我听见魏前辈在屋里伸懒腰的声音,便敲门进去。
我没想到是这么个光景,一时呆住,看了两眼,忙转过头不敢再看,自己觉得耳根发热。
魏前辈伸完懒腰从床上坐起身时,原本盖在身上的被子滑落,露出他整个上半身。魏前辈身体线条分明,肌肉匀称,他皮肤不算太白,不像含光君那样肤白如玉,但皮肤光洁,健康透亮。
他的脖颈处、胸口、肩头,甚至腰间腹部,到处都是大小不一的青色、红色於痕。有的像是掐的,景仪掐过我,我看得出来。有的,我猜是吮出来的,我小时候这样吮过自己的手臂,痕迹要好多天才消……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不能想象清冷自持、克己守礼的含光君对魏前辈那个样子。可我又想起昨天听到的声音……
魏前辈见我红了耳朵不敢看他,忙低头去看自己。他似乎也吃了一惊。
“这个蓝湛……也不用这么……”他抬头看着我,“乖,不要跟别人说。”
“我早就是过街老鼠了,也无所谓,可若是旁人知道,你家含光君的名声就毁了。”
“魏前辈放心,我知道的。”我是你们带大的孩子,你们永远可以放心我的。我在心里又补上一句。
“走!”魏前辈洗漱完毕,换上含光君为他准备的一套黑衣,果然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说不清的一派恣意轻狂。
“去哪儿?”
“去镇子里吃饭。”
“魏前辈,我给你准备的有吃食。”
“拉倒吧,蓝家的吃食,驴都不吃!”
驴自然不吃,因为驴吃青草。而且云深不知处也没有驴。我一边腹诽一边兴高采烈的跟着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