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确定魏前辈已经不居住在山洞之后,含光君趁着天色尚明,带我赶到距离夷陵乱葬岗最近的一个镇子上。这个镇子极小,只有一家客栈,客栈附近有个酒家。走到酒家附近,含光君驻了足,转身问道:“你这里有酒?”我很是吃惊,虽然含光君有收集美酒的癖好,可这个穷乡僻野哪里会有什么美酒?而含光君是从不饮酒的。那个酒家老板是个老者,想来从未见过含光君这样谪仙一般的人物,不由看的呆住,反应过来后忙道:“有有有。”又看了一眼道:“只是我们乡野小店,酒不甚好,怕入不了公子的口。”
“有没有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来你这里讨酒喝?”含光君问道。
“讨酒喝?”店家被问的呆住。
“他,身无分文,可能也没有像样的衣物。”含光君思忖片刻道。我心想,难道魏前辈这么爱酒?身无分文不是该讨饭吗?还讨酒喝?我旋即想起静室中那藏的几乎已占满满一面墙的各地美酒……难道,那些酒也是为魏前辈准备的?等他回来,给他喝?
听含光君这么一提醒,那店家果真道:“公子这么一提,还真有这么个人。”店家回忆道:“约摸两三个月前,有个流浪乞儿,连衣服都没有,身上搭着藤草和狼皮,来我这里讨酒喝。”店家又道:“唉,我见他可怜,给了他一碗酒两个馒头。把我不穿的旧衣服旧鞋给了他两件。”又摇摇头说:“世道艰难啊,都不容易!”
“那他去哪儿了?”不待含光君开口,我忙追问。
“哦,他吃完喝完,换了我的衣服,就走了,后来也没见过。哦,他还说以后有钱了必来还我。唉,我看他那个样子,能活下去就不错了,哪里还能有钱来还我?”说罢见我们没有买酒的意思,便开始忙手上的活了。
“多谢。”含光君说道,声音甚是温和,在酒家门口的酒坛子上放下一整锭银子,转身朝客栈走去。
店家几乎是惊掉了下巴,拿起银子,又不敢收,又舍不得放“他,他,他,这,这……”
我朝店家行了一礼,解释道:“这银子是给您的,您且放心收下,感谢您赠酒食衣物之恩。”
刚在客栈坐下,我正待问含光君明日往哪个方向寻人,忽见一传讯蝶落在含光君掌上,看那样式,分明是泽芜君的。传讯蝶各大仙门之家均有,只是修习甚为不易,使用起来又极其耗费灵力,且所能传内容极少,只几个字,因此极少使用。我和景仪都没有学过。
突然收到泽芜君的传讯蝶,含光君面色微凝,打开传讯蝶,泽芜君声音传来:“速来清河!”
“清河?是聂宗主那边出了什么事吗?”我问道,清河聂氏已故前任宗主聂明玦是泽芜君和金宗主的结义大哥,十年前走火入魔身亡,之后便是他的弟弟聂怀桑接任家主之位。因没有经验,武功底子又差,常遇困难,所幸有金蓝两家念着结义之情,每次都出手相助。
含光君摇了摇头:“兄长不曾为聂宗主的事找过我。”说罢看着门外渐渐沉下来的暮色,缓缓开口道:“明日你回姑苏,我去清河。”
我知含光君挂念着寻魏前辈,忙道:“含光君,我不回去,我去寻魏前辈。”
含光君却摇头道:“他身无分文,大概住在深山之中,你功夫尚未大成,寻他于你而言太过危险。”
我心想,魏前辈如此神通广大,弄些银子花难道还是什么难事?而且据传闻,他也绝非正道。
似是看出我的心思,含光君道:“他不会作恶。”
我不由大为惭愧,想到之前酒家老者说魏前辈前去讨酒喝的事。一个在食不果腹的时候都不会欺压普通百姓的人,想来更不会去做那夺人钱财之事。忙一鞠到底,认错道:“含光君,我错了。”
含光君点点头,转身走入夜幕之中。
含光君连夜去了清河,我在客栈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赶回了姑苏。
含光君不在云深不知处,我与景仪每日温习剑琴,闲下来后他便到处偷玩,有时还会偷去山下的镇子买酒喝。他不是没打过静室里那些酒的主意,而我之前就看的紧,如今更视那些酒为珍宝,他寻不着机会也就只能作罢。我也不知道他这无法无天的性格,如何能在云深不知处安然度过这些年。
这日景仪又不知所踪,我练完剑便去蓝家的客室听一些长者聊天说话。我常去长者身边,一来听他们说一些夜猎经验,二来也能听到一些闲谈八卦。可是我这次回来以后,特别想知道魏前辈的事情,所以便主动问起了他的事。
“前辈,我听说夷陵老祖曾经在我们蓝氏听学。他课业好吗?”
“魏婴?你怎么问起他的事来了?”说话的这位前辈是蓝家的一位老门生,已在蓝家生活了六十年。
“哦,晚辈前些日子出去夜猎,听人提起过他。”
“他!哼!聪明倒是绝顶的聪明。可惜聪明才智都用在研究那些歪门邪道上。”
“那他与含光君也算同窗了,他们关系好吗?”
我似乎问出了什么了不得的话,被我提问的前辈连胡子都抖了起来:“他是什么东西?歪门邪道!混世魔王!也配和含光君相提并论?”说罢提手指着我,手指不停颤抖。我心中暗叫不好,我也没想到只问这么两句,就会把这位前辈气成这样。
“你是自己去规训石前跪三个时辰?还是我禀明蓝老先生后打完再跪?”这位前辈说的蓝老先生是指泽芜君和含光君的叔父,为人最是严厉。
我忙躬身行礼道:“晚辈信口开河,言语无状,自去领罚,请前辈海涵。”说罢退出客室,自去领罚。
我跪在规训石前,又是后悔又是不解。纵使这位前辈再怎么讨厌魏无羡,大不了提到他时破口大骂罢了,如何要罚我跪?他已罪大恶极到我连问问都是罪过吗?我又后悔自己去打听含光君和魏前辈的事,如果含光君回来知道我去问这些,应当也会不高兴吧。想到含光君会不喜,我内心十分羞愧。
“你干嘛?”蓝景仪从山下玩够了回来,见我跪在规训石前,又好笑又担忧的问我,“你干嘛了?谁让你跪的?”
我把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这有什么不能问的?”蓝景仪愤愤道:“他和夷陵老祖有过节,凭什么你问问就要罚跪?”说罢他愤愤而去。我见他似乎是往蓝老先生住所方向去,忙在他身后叫他不要去。但他走的极快,全然忘了不可疾行。我罚着跪,又不敢大声喧哗,只得看着他走了。
一炷香后,我俩并排跪在一起。蓝老先生手和胡子抖的比之前那个前辈还要厉害。本来我只需跪满三个时辰,景仪去求情后,我俩跪了三天。
三天后,泽芜君和含光君回来了。我和景仪都十分担心蓝老先生会在含光君面前责骂我们一通。奇的是,似乎蓝老先生并未提及此事。含光君也不知道我们罚了跪。并且含光君和泽芜君回来后每日在一起议事,在冥室里开展了好几次招魂仪式。含光君没空教我们练剑,我们因罚跪受伤的膝盖也没暴露出来。我和景仪暗自庆幸,如此算是蒙混过关。我偶尔听到泽芜君和含光君几句话,似乎说是聂宗主大哥的尸身出了什么问题,但大家都毫无头绪,暂时只能作罢。
含光君回来后并没有像我想的那样第一时间带着我出去寻人。他要我告诉守门的蓝氏弟子,若有人来寻他,须速速通报。我明白过来,他应该是想魏前辈来寻他。天大地大,含光君去寻魏前辈如大海捞针,但若魏前辈来寻含光君,则如探囊取物。
时间一晃就是一个月。
含光君一如既往的寒气逼人,他站在那里,周围的空气都似乎低了几度。但我觉着出了他的不一样,他在等待,他在压抑着什么,按捺着什么。他每日泡冷泉的时间也变长了。他没心思教我们练剑练琴,每日只让我们自己练习。景仪只当含光君有事要忙,求之不得。我却知道他心急如焚,也暗暗着急。
泽芜君常来和含光君长谈,每次谈完都是面露忧色。他们是在谈什么呢?是说聂宗主那边的事?泽芜君知道含光君在找魏前辈吗?知道魏前辈已重塑肉身了吗?我不知道。受了上次的教训,我更不敢多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