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敬使君一杯。”
两人一同喝下,刘郁离再去倒酒时却被韩夫人阻拦,皮笑肉不笑,一开口火药味十足,“老的老,小的小,要是再由醉鬼赶车,老身能不能活到大义灭亲之时都难说。”
“自作孽不可活啊!末将这张破嘴,招来吕将军教训着实不冤!”刘郁离一声长叹,嘴上这么说,但依旧一副桀骜难驯的模样,抬眉瞟了韩夫人一眼,“韩夫人还没有答应末将所求,喝醉了明日不能动身,正好。”
杨安之前听过刘郁离说他来时路上被吕光教训之事,又想到刘郁离是怎么“说服”韩夫人的,前后一对照,便知吕光为何出手,这种卖弄小聪明又口无遮拦的兵痞,向来是军中的老鼠屎。
刘筠此人能被朱序派来接人,必然与朱序交情匪浅,那些话只是权宜之计,但他没想到韩夫人竟然当真了,如今自食恶果,骑虎难下。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以韩夫人的性格,正常的方法显然没用。
杨安不想韩夫人回到秦国真对朱序下手,多生事端,有心缓和气氛,面上露出几分笑意,端起酒壶,给自己和韩夫人各自满上,说了一堆劝解之话。
或许是看在杨安的面子上,韩夫人没有再同刘郁离计较,期间频繁举杯,再三感谢杨安对她们一家人的照顾。
杨安则是想起明日送走难缠的韩夫人一家,很快又会等来慕容垂和大军,心中巨石卸掉大半,心情好了不少,也陪着韩夫人多喝了几杯。
等桌上杯盘狼藉之时,距离亥时仅剩一刻钟。
而此时,杨安虽酒意醺醺,但眼中一片清明,出门之际,手脚稳健,没有半分异样。
刘郁离闭上眼,她赌输了。
“不好了!”伴随着门外一声叫嚷,刘郁离的眼眸猛然睁开,射出两道利光。
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张管家步履匆匆,“城中有人到处纵火!”
声如惊雷在杨安脑中乍响,一时间头晕目眩。
心中生出几分猜测,忽然间一道尖锐悠长的军号声响起,这是发现敌军踪迹的示警。
眼前一阵发黑,脚下大地似乎也在震颤。杨安一声令下,“来人!”
跟随杨安来的十多名亲兵立即将刘郁离、韩夫人二人包围。
刘郁离皱眉道:“这是何意?总不会怀疑末将吧!”
“从入府到现在,末将一举一动都在暗卫眼皮子底下。”以她的身手还不至于被人跟了一路却没有发觉。
脸色一沉,冷哼一声,讥讽道:“饭菜虽然是韩夫人做的,但张管家再加四个侍女,五双眼睛盯着,杨使君还要怀疑我们二人,想杀我们直说便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杨安:“先带韩夫人下去,严加看管。至于你,本将军宁可错杀.......”
话说一半,一股强烈的心悸袭来,杨安刚捂住胸口,随之而来的是胸闷头痛,恶心欲呕。
呼吸开始急促,潮红在两颊晕染,眼前人影幢幢,脚下大地开始旋转。
身子一歪,杨安就要倒下,一旁的张管家手疾眼快立即扶住了主人,“有人下毒?”
“不可能!”张管家不住摇头,“我一直都在盯着,没有机会的。”
刘郁离微微一笑,说道:“天下奇毒这么多,总有你不认识的。”
“交出解药!”张管家见刘郁离没有任何反应,就猜到他肯定提前吃了解药。
“杀了他!”杨安强撑着吐出三个字。
众士兵手中的兵刃纷纷举起,朝着刘郁离逼近。而早已潜藏多时的暗卫手持长剑,自阴影中闪现。
刘郁离一边躲闪,一边放声大笑,“你们以为中毒的只有杨安吗?”
握住暗卫的手,避开当胸一剑,刘郁离继续说道:“我早就通过内应把毒下在了刺史府的水井中,难道你们还没感觉自己心跳加剧,头晕恶心吗?”
有一士兵看着快晕过去的主将,手脚阵阵发软,“我也中毒了?”
就在此时,当啷一声,兵器落地的声音格外清脆,有一士兵捂着肚子,摔倒在地,哀号不断,“好痛!”
随后,十多位亲兵中有一半人出现了“中毒”症状。
暗卫久攻不下心中焦虑,又见众人中毒心神恍惚,被刘郁离抓住破绽,一把夺过兵器,随后一剑刺出,暗卫当即殒命。
号角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急促了不少,随后便是接连不断的鼓声,这是大军攻城的信号。
气血急剧上涌,喉头一腥,杨安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管家心急如焚,“交出解药,我放你走!”
杨安想说什么,一张嘴流出了更多腥热的液体,随后一低头,他看到了韩夫人,不知何时她歪倒在门框边,脸色红艳,拳头紧紧握起。
注意到杨安的目光,韩夫人强撑着艰难地从门框中爬出。
见状,刘郁离立即扶住人,却被她推开。
一步,一步,沿着青石板,韩夫人慢慢爬到了杨安面前,有猩红的液体滴落一路,又被夜色掩盖。
到了杨安面前,韩夫人跪倒在地,先是将凌乱潮湿的白发别在耳后,再是用树皮一样的枯手扯平衣衫褶皱,最后挺直脊背,以手贴地,朝着杨安郑重稽首。
咽下喉头腥意,张口露出被血水泡过的牙齿,“君于我有恩,于国有仇。老身不能因一己之恩,弃家国大义。”
事已至此,杨安全明白了,他虽不知为何三人同食,两人中毒,而一人无事,但此番事情和韩夫人脱不了干系。
如果不是钦佩她的为人,他不会赴今日之宴,却没想到因此而中了算计。五年前,襄阳城因内应破,五年后亦是如此。
怨恨、释然、愤怒、哀叹,无数情绪交织在杨安脸上,怅然道:“天意啊!”
是啊!一切都是天意。韩夫人心中亦有此念,继续说道:“然则,恩不可不报,黄泉路上,老身先行一步,为使君开路。”
说完,韩夫人朝着身下的青石板,重重一磕,鲜红的血顿时流了一地。
“韩夫人!”刘郁离大步跑到韩夫人面前,将人揽进怀中。
额头上的血水流进眼眸,依稀间韩夫人似乎看到了五年前襄阳城破时儿子悲痛欲绝的脸庞,伸出手想要像儿时那般摸摸他的头,告诉他,“没事的,阿娘在。”
气若游丝,韩夫人凝视着眼前人,眼神却早已涣散,喉管咕噜噜滚动,说不出任何话。
“序儿,最喜欢吃鸡腿菇了!”未出口的遗言,连带着还未触摸到脸庞的手,颓然落下。
襄阳城墙上三轮利箭交替发射,在漫天箭雨中,攀城利器飞云车被竖起,高过三丈城墙。无数人坠落,无数人倒下,但更多的人却悍不畏死朝着城墙涌去。
庞公大街,再次被血雨笼罩,马文才手持一柄血剑,一身血衣,带着数百人连同身后的滔天火焰,朝刺史府席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