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堆烟,姹紫嫣红。上巳节的西湖犹如一位碧玉年华的姑娘,静静伫立在三春盛景中,等待着赴一场期盼已久的约会。
此时的西湖还被叫作钱唐湖,名气远不及后世。最负盛名的苏堤春晓、断桥残雪、柳浪闻莺等风景要等到唐、宋时期才会出现。
尽管如此,西湖之景依旧美不胜收,恍若人间仙境。
刘郁离环顾一圈,发现出行之人或是三五成群,或是一男一女结伴而行。忽然想起上巳节除了曲水流觞、郊游踏青外,还有一个特殊的意义——古代情人节。
到了现代上巳节基本上没人过,她一时间也忘了此事。
此时,她和马文才两个男子装扮的年轻公子把臂同游,虽有几分怪异,但魏晋最不缺的就是包容,在一个混乱、放荡的时代,分桃断袖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事已至此,刘郁离只能安慰自己清者自清。
就在此时一道清脆如银铃的歌声响起,“卖花呀!卖花呀!篮中花儿朵朵鲜,花儿解语心意传.......”
马文才:“等我一会儿!”
刘郁离伸出的手颓然落空,马文才已经走开。
算了!爱买就买吧,反正一朵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不多时,马文才握着一株比巴掌还大,鲜妍明媚的花儿回来了,将手中鲜花递到刘郁离跟前。
枝叶青翠欲滴,花蕊嫩黄,粉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娉婷袅娜。轻柔的雾粉自花心由深到浅,恰似少女怀春,一低头自梨涡晕开的笑意,风情无限。
刘郁离迟迟未接,不是因为她不喜欢粉色的花,而是因为这是一株芍药花。
在现代,芍药花的花语是情有独钟,于万千人中,我只钟情于你。
在古代,这也是一朵爱情之花,《诗经》有云:“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芍药。”
讲述的就是上巳节有情人在结束一天的游玩,即将分别之时,赠送芍药,表白心意的故事。
刘郁离一时间分不清马文才选择送芍药花是有心还是无意,抬头看着对面之人,只见他眉间一点困惑,说道:“这朵花最漂亮,你不喜欢吗?”
注视着眼前人,语重心长道:“文才兄,如果你不想挨打,下次不要送朋友芍药花。”
马文才剑眉轻轻扬起,含笑问道:“为什么?”
刘郁离微微一笑,伸手接过马文才手中的芍药花,说道:“因为此花又名将离,暗含离别之意。”
或许这就是天意,哪怕马文才不知她的决定却送出了一朵离别之花。
马文才脸上的笑瞬间凝滞,刘郁离想到不该是《诗经》中《溱洧》的那句“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芍药。”吗?
为何她想到的却是离别?有些后悔没选桃花了。
马文才刚想说什么,忽见刘郁离变了脸色,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不远处王复北正与一位粉衣少女说什么。
王复北脸色阴沉,而他对面的粉衣少女,杏脸桃腮,说了几句话便伸手去抓王复北的袖子却被一把拂开,踉跄之下跌倒在地。
若兰的妹妹谢若槿怎么会和王复北在一起?刘郁离心生不妙。
有心上前查看情况却又顾忌重重,一来马文才在,不好行动。二来担心身份被戳破。
就在此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王玉英。
似乎不想被熟悉又陌生的人遇到,马文才拉着刘郁离的手避到一旁的柳树后。
王玉英扶起地上的谢若槿,朝着王复北,义愤填膺道:“你是不是男人?怎么能这么对待一位姑娘?”
王复北还没说什么,谢若槿已经一把推开王玉英扶着自己的手,开口道:“男为尊,女为卑。姑娘不该这样同王公子说话。”
王玉英脸上未消的愤怒成了荒诞,扭头看向谢若槿,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他都对你动手了,你还护着他?”
哪个男子敢如此对她,她不把人打得满地找牙都算脾气好。
谢若槿上前一步,站到王复北身旁,低眉顺眼道:“三从四德乃是女子本分,他是我未来的夫婿,就是我的天,无论他对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王玉英一脸看傻子的表情。
她出身琅琊王氏,从小到大接触到的高门贵女个个傲气,哪怕就是嫁人,谁家夫婿要是敢动她们一手指头,必要大闹一场,拉着娘家人打回来的。
怎么还有人没嫁过去就把夫婿捧到天一样的高度?
王复北往旁边挪了几步,朝着谢若槿严肃道:“谢姑娘,我是不会娶你的!”
谢若槿神色平静,从容不迫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上虞谢家和钱唐王家的婚事已经定了,你就是我的夫婿。”
听到谢若槿自报家门,王玉英不禁问道:“上虞谢家,你和谢玄女是姐妹?”
听到“不是。”二字,王玉英莫名松了一口气,然而,紧接着她又听到那位谢姑娘说道:“三娘已经被逐出家族,不再是我上虞谢家之人。”
王玉英像是吃频婆果吃到一半,忽然看到一个虫子,而且还是只剩半条的虫子。
她脾气耿直,出身又高,向来是敢想敢做,“你确实不配和谢玄女当姐妹。上虞谢家算什么东西!”
刘郁离躲在树后,暗道一声不好。上虞谢家姑娘不少,但有两位极为特殊。一位是三娘谢若兰,另一位则是五娘谢若槿。
谢若兰看着柔柔弱弱,再大家闺秀不过,实则外柔内刚,内心自由奔放。
一个从小立志当仙女,为此还苦学医术的女子,又怎会是循规蹈矩之人。
谢若槿则陷入另一个极端,她就像是《女诫》培养出的完美棋子,一言一行都有一种强烈的拟人感。
是刘郁离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见了都要退避三舍的狠人。
“姑娘还请自重!”谢若槿听到王玉英辱及家族,立即喝止,“一个女子最大的成就便是为家族带来荣光。”
“父有命而不从,夫死而不守节。三娘行事悖逆,无父无夫,实乃谢家之耻。”
此话一出,不止王玉英呆了,就连大男子主义的马文才都惊了,这就是传说中的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傻子吧!
然而,更令众人目瞪口呆的事还在后面,只见谢若槿朝着王复北郑重道:“王公子请放心,除了三娘之外,我谢家女儿,个个恭敬柔顺,以夫为天。”
“你若是不幸早亡,我也绝不独活!”
王玉英打了个寒战,忽然瞥到王复北瞠目结舌的样子,一抹大仇得报的畅快浮现在脸上。
“王公子向来厌恶我这样‘不安分’的女子,能娶到如此温婉贤良的妻子,当真可喜可贺!”
不过在书院逗留的时间长点,王复北就在背后说闲话,说她整日抛头露面,不够安分,难怪一把年纪还嫁不出去。
甚至还暗戳戳表示她母亲就是因为不够恭敬柔顺,不得夫婿欢心,所以才会跑到书院教书。
王复北先是怒视了一眼王玉英,随后看向谢若槿,“我就是死,也不会娶上虞谢氏之女。”
“你姐姐是强盗,打伤了我王家上下。而你是疯子,张口闭口就是家族。”
说得好听,什么以夫为天。这个谢五娘根本就是心里只有家族的疯子,从头到尾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挽回谢家的名声。
说什么只要王谢两家再联姻,就能洗清之前的污名,让世人知道为夫守节乃是大义,两家并没有做错什么。
偏两家的长辈还真信了她的鬼话,答应了她的请求。
他不同意,她就从上虞跑到钱唐,要他为了家族,以大局为重。就算不喜欢她,婚后还能纳妾,她绝不阻拦。
谢若槿盯着王复北,义正词严,“哪怕三娘已经被逐出家族,王公子也不该如此污蔑她。”
“三娘自幼学医,柔弱不能自理,怎么可能打伤人!”
王家真是太过分了,为了保全自家名声,一直往谢家身上泼脏水,说什么三娘手持利刃劫持王公子,气晕王夫人、逼得王父吐血。
难道谢家的小白兔进了王家大门就能化身大老虎吗?
她绝不能任凭王家造谣生事,辱及谢家清名。
王复北快要崩溃了,也顾不得在外面,气到直接家仇外扬,“难道我王家上下这么多人证都是假的吗?外面那些传闻,不能作数吗?”
谢若槿柔弱的脸上写满坚定,“王公子,我说过了。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三娘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
“况且,当日之事全是你王家一面之词,而我谢家无一人在场。我的叔伯也再三解释,三娘根本不会武功,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打伤王家上下十几口人。”
然而,两人都不知道的是,上虞谢家与钱唐王家所说的都是真的,但由于两方供述差异太大,撕破脸的双方均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没有认真调查,只想着如何推卸责任,洗白自己。
在发现彼此套路时,更是一致认为,对方铁了心要把屎盆子扣在自己头上,任何一方的解释在对方听来都是泼脏水的固定套路。
躲在树后的马文才不着痕迹看了一眼听八卦听得两眼放光的刘郁离,完全没想到这件事的后续发展如此离谱。
围观了争执全过程的王玉英认真提出了一个问题,“有没有一种可能,谢玄女虽然不会武术,但她会法术。”
对面的两人齐刷刷看向王玉英,都想知道这么荒诞的念头,她是怎么想出来的。
王玉英严肃地分析了自己的逻辑推理,“假设你们说的都是真的,谢玄女不通武术,但她确实打伤了王家众人。这就只剩下一种可能,谢玄女所使用的一定是天雷一样的法术。”
王玉英的话让刘郁离想起了一句推理名言,“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即使再不可能,那也是真相。”
王玉英的推论一统神学与科学,天赋选手,恐怖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