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垚第三次看向腕表时，办公室的磨砂玻璃门终于开了。周倜挽着西装外套走出来，手腕处的袖扣在走廊顶灯下泛着冷光。

“周总，车已备好。”李垚的声音随着自动门滑开泄进来，“寿礼在后备箱第二层。”他顿了顿，“孙先生致电三次确认你出发的时间。”说完，他再次欠身，然后陪同周倜走向电梯口。

周倜指尖在电梯按键上顿了顿，镜面轿厢壁映出他微动的喉结：“好的。”随即用手指扯松领带。

当电梯门缓缓合上，李垚立刻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阳光慵懒地洒在高速公路上，黑色奔驰碾碎一地阳光，周倜靠在座椅上，单手搭着方向盘，车内舒缓的音乐如潺潺溪流。

车子很快驶进一座环境清幽、安保森严的山庄。门口的服务生眼尖地迎上来，恭敬地引着周倜前往茶室。

暮色中的云栖山庄亮起檐角的灯，周倜抱着红木礼盒穿过回廊，身后的服务员拿着几个很大的盒子，水晶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茶室里飘出铁观音的醇香，混着长辈们中气十足的笑谈。

茶室门推开刹那，周倜精准切换出晚辈该有的温润笑意。

屋内的视线齐刷刷扫来。周倜恭敬地将表盒捧给父亲，“爸，生日快乐！康健福寿。”说完转身取出刻着长辈们名字的高尔夫球杆，他把球杆一一恭敬地递到长辈们手里。他的出现，让原本热闹的氛围更加热烈。

水晶吊灯的光晕在檀木桌面上漾开涟漪，主位上红光满面的周炎将龙泉窑青瓷盏轻叩在茶席中央，盏底与紫檀木相击发出玉磬般的清响：“阿远要是能回来...”话音未竟，满釉的冰裂纹里已盛满暮色。

周倜微微躬身，双手稳稳地接过那只鎏金漆盒。盒中，孔雀蓝绸缎之上，一串崖柏手串静静安卧，绸缎在暖黄灯光的轻抚下，泛起粼粼波光，如梦似幻。“她特意选的崖柏手串，晚些她会给您打电话道贺。”周倜的声音沉稳而温和，打破了室内的静谧。

对面，李奇鸣正轻提银匙，往茶盏里添着茶汤，听闻此言，银匙猛地磕到盏沿，“叮”的一声脆响，惊碎了满室悠悠茶雾。“老周你这福气都漫出茶汤了。”李奇鸣感慨着，屈指轻轻叩击着花梨木扶手，眼神里满是赞赏，“咱们几个的孩子虽说都不错，但跟周倜比起来，总归还是差了那么点意思。这孩子，从小就省心。”他的尾音悠悠，消融在水晶灯折射出的璀璨光瀑之中。

周炎闻言，眼角的笑纹愈发深了，像是藏满了岁月的故事与此刻的欢愉，打趣道：“要不把李飞过继给我？正好我喜欢。”言语间，满是长辈之间不拘小节的玩笑与亲昵。

孙傅棟没好气地放下手里的茶盏，半开玩笑地嗔怪道：“老周啊，你还真是，怎么这天下的好处都让你给占了？” 话语刚落，一阵哄笑声轰然响起，惊得那缭绕茶雾瞬间消散无形。

副宾位末尾，孙皓隐匿在青瓷茶盏后，目光却仿若被磁石吸引，牢牢地黏在周倜解袖扣的修长手指上。那手指白皙而骨节分明，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优雅与从容。随着袖扣清脆的碰撞声，孙皓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像是吞咽下了某些难以言说的情绪。

“发什么呆！”孙傅棟看着对面的儿子，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他轻轻摩挲着手中那只兔毫盏，盏身细腻的纹理在他指尖缓缓滑过，带来丝丝缕缕的触感。随后，他抬眼，在几个小辈身上一一扫过，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语气里是长辈特有的随性与宠溺：“你们几个不用在这儿干耗时间，想去做什么就去，别在这儿妨碍我们喝茶聊天。”

周倜、李飞、付颜尘等一众后辈纷纷起身，礼貌地向长辈们打过招呼后，有序退出了茶室。李飞和几个同伴勾肩搭背，兴致勃勃地朝着三楼的斯诺克室走去，一路上，他们讨论着待会在台球桌上要如何大展身手、一决高下，欢声笑语回荡在走廊中。

周倜只是简单地和他们寒暄了几句，便独自迈向四楼的露台。

斯诺克室里的喧闹声悠悠漫上楼时，周倜正斜倚在露台的雕栏旁，指尖夹着一支烟，动作娴熟地点燃。在火星的明灭闪烁间，他听到了皮鞋轻轻踩过波斯地毯传来的沉闷声响。

孙皓推开露台门的刹那，一阵晚风扑面而来，风中裹挟着周倜身上那若有若无的檀木香，丝丝缕缕，萦绕不散。抬眼望去，只见周倜斜斜地倚在雕花栏杆上，天边太阳的余辉温柔地洒落在他身上，漫过他随意解开的领带，于锁骨处汇聚成一抹绯色的溪流，更添几分慵懒与随性。黑色衬衫被风轻轻鼓起，不经意间露出一截冷白的腰线，在光影的交织与错落间，他脸上细腻的轮廓愈发清晰分明，每一处线条都恰到好处，让人移不开眼 。

“哥”孙皓开口，声音里藏着一丝难以名状的紧张与期待。

周倜松领带的手顿了顿，腕间的袖扣在水晶灯的映照下，折射出清冷的光，恰似孙皓眼底那暗涌着的、藏着万千情绪的星河。“不去和他们玩？”周倜挑眉问道。

“总输给李飞。”孙皓向前半步，青柠香混着龙井气息扑面而来。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周倜的袖扣上，像是被那精致的物件勾住了视线，喃喃说道：“这个...和我送的那副风格很像。”话语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与在意。

“嗯。”周倜应了一声，想起了躺在副驾储物格里那个精致的天鹅绒盒子。盒子里静静躺着的那对袖扣，正是孙皓上周送来的，当时还附上了一张纸条，娟秀的字迹写着“和哥很配”。

"哥…还是单身吗？"孙皓轻声问道，说话间，带着青柠香气的温热气息悄然靠近。他微微仰起头，仿佛周倜的回答关乎着他的全世界。

这个问题来得太过莽撞直白，像一颗毫无预兆飞来的石子，打破了平静湖面。周倜手中夹着的香烟停在半途，顿了一下，原本平静的面容上闪过一瞬的诧异。他并未即刻作答，而是微微侧过脸，静静地凝视着孙皓。漆黑的眼眸仿若深邃的幽潭，涌动着探究的意味，像是在试图揭开孙皓这番话语背后隐藏的复杂心思。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时间仿佛在此刻短暂停滞，只有微风轻轻拂过，吹动着衣角。

“哦……我身边有几个朋友之前见过你几面，有人喜欢你，让我来打听一下。”见周倜没有回应，孙皓像是有些慌乱，急忙开口补充解释道，眼神闪烁，不敢与周倜对视，话语落定，他暗自祈祷这个临时编出的理由能掩饰住自己心底真正的关切与在意。

“项目书看完了？。”周倜神色淡然，仰头缓缓陷进柔软的沙发里，发梢轻轻蹭过天鹅绒椅背，动作透着几分漫不经心。他眼角余光瞥见孙皓的指尖正下意识地摩挲着，似是内心不安的一种无意识宣泄。

孙皓却没打算就此罢休，话已出口，便如离弦之箭，再难收回。他心一横，想着索性问个明白，于是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难道大哥有女朋友了？”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视死如归的决绝与坦荡，像是豁出去要直面那个最在意的答案，哪怕结果并非自己所愿 。

“没有。”周倜语气平静，修长手指轻轻一弹，手里香烟的烟灰簌簌而落，星星点点地洒落在笔挺的西装裤上。

孙皓见状，心底那股执拗劲儿愈发强烈，决定一不做二不休，追问道：“没有喜欢的人吗？”话出口后，似觉不妥，又停顿片刻，补充道：“喜欢哥的人可不少。”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周倜，不放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周倜抬眸看向孙皓，只觉今天的他格外反常，话多得有些不合时宜，全然没了往日沉稳的模样。对于这样既虚无又私密的话题，他本能地有些抵触，内心着实不愿与他人探讨。可面对孙皓执拗的眼神，他又不好直接拒绝回答，沉吟片刻后，他再次给出简短的回答：“没有。”为了避免被孙皓继续追问，他略作思忖，还是将缘由一并道出，“我并非不想谈恋爱，只是还没遇到那个契合的人。” 说完，他掐灭烟头，抬眼望向远方，

孙皓听闻周倜的回答，脸上神色微微一滞，迟疑片刻后，像是被心底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再次追问道：“什么样的人，才是你心里对的人？”话音落下，他缓缓垂下眼眸，黑色的瞳孔越发深邃暗沉，仿若藏着无尽的心事，让人难以窥探。

周倜听到这个问题，神色微微一怔，目光下意识地飘向远方，脑海中似乎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但转瞬即逝。他没有作答，而是低头看了看腕间的表，指针不紧不慢地走着，提醒他时间已经不早。他抬手起身，修长的手指有条不紊地整理着袖口和领带，很快便恢复了平日里那副一丝不苟的模样。他微微抬眸，看向孙皓，神色平静地说道：“走吧，时间差不多了。”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似乎在宣告这场略显尴尬的对话就此结束 。

孙皓闻言，身形微微一怔，像是被猝不及防地泼了一盆冷水。眼中的光亮瞬间黯淡下去，一丝失落如闪电般迅速划过眼底，可他不想被周倜察觉内心的情绪波动，于是深吸一口气，极力控制着表情，不过眨眼间，便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温和的模样 。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带着几分迟缓，像是还没从刚刚的情绪中完全抽离出来。随后，默默地跟在了周倜身后，两人并肩朝着餐厅走去。一路上，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有皮鞋踏在地面上发出的轻微声响，一前一后，交织在走廊里。

饭桌上，杯盘交错，推杯换盏，满座高朋把酒言欢。一番热闹过后，饭局也渐近尾声，周倜陆续将宾客送走。待宾客散尽，周倜来到父母车前，微微俯身，低声向司机仔细叮嘱。车子缓缓驶离视线，山庄门口只剩下他一人，热闹褪去后的寂静将他包裹，他长舒一口气，望着空荡荡的车道，神色间带着几分疲惫，又有一丝如释重负 。

周倜回到卧室，不知坐了多久，只觉醺醺酒意慢慢消散了几分。随后，他踏入浴室，温热的水流自花洒倾泻而下，细密水珠裹挟着残余醉意一并被冲走。待他裹着一身湿热水汽走出浴室，门外传来两声轻轻的敲门声，一个服务生礼貌地说道：“先生，您的蜂蜜水。”

“进，放桌上就行。”周倜一边回应，一边用毛巾用力揉搓着湿漉漉的头发，水珠顺着他的手臂不断滑落，在地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手机屏幕上两条未读消息，一条是李垚发来的行程安排，密密麻麻地罗列着接下来几天的工作事项；另一条是孙皓约他周末去赛车的信息。周倜没有立刻回复，转身换上一身宽松舒适的衣服，抬脚出了门。

这座山庄的建造，周倜倾注了不少心血。当初动念建造它，是想着能有一处既能安心吃饭，又方便谈生意的心仪之地。然而，山庄落成至今，他自己使用的次数却屈指可数。更多时候，不是几位老爷子在这里接待客人、朋友，就是李飞他们用来聚会玩乐。像今晚这样，能悠闲地四下走走，对他来说还是头一遭。

周倜停下脚步，环顾四周，才惊觉自己已经走了很久，他抬手看了眼时间，而后掏出手机，拨通电话，声音在寂静夜里格外清晰：“让车来接我一下。”

没过多久，一辆白色的大G沿着蜿蜒的小路驶来，在路灯的映照下，车身散发着冷峻的金属光泽。发动机的低鸣声打破了夜的宁静，原本步行需要耗费不少时间的路程，此刻因为有了车，转瞬即至。

候机室的贵宾厅，周倜坐在真皮沙发上，身子微微前倾。周遭一片安静，只有周倜翻动文件时纸张划过空气的声音。一旁的李垚微微欠身，递上周倜的私人手机，低声提醒：“周总，孙先生的电话。”

周倜接过手机，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不自觉柔和了些“喂，小皓，什么事？”

孙皓电手机里传来机场广播的航班信息，“你要出差吗？”

“我得过去一阵子，这周的聚会赶不上了，你们好好玩。”

孙皓沉默了一瞬，最终只是简单应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一放下手机，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满心的不快与烦闷翻涌而上。他站在泳池边，看着平静的水面，突然一扬手，手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扑通”一声坠入水中，溅起一圈小小的水花。手机在水里摇摇晃晃地往下沉，而孙皓的不快与烦闷却在不断往上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