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什么……方才谢了啊!”陶夭别别扭扭地开口道谢。
常言道,水火无情。
可是人有情。
“不必言谢。”沈卓摇摇头:“你没事就好。”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小陶,这位是你朋友么?”他方才听到明夷唤她“大小姐”,不由疑惑。
“哦……小乙是……”陶夭虽然惊魂刚定,但编瞎话的能力没什么问题。
“我之前做工那家的姐妹,我们一块出逃的。”
“是她帮你逃出来的?”刚才那凌空飞人之事,着实令他大开眼界。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谢令辰亦对明夷的出现有些疑惑。
“当然是跟着你。”傻子才会跑到郊外去吹冷风好吧!
明夷早已打算好了,如果找不到陶夭,就直接对这姓谢的严刑逼供。
“你……”正当这二人唇枪舌战之时,忽听身后又一懒懒的男声响起。
“发生什么事了?”
“你……你你你!”陶夭看到王玄清,当即挣开沈卓的搀扶,小手抖如筛糠。
“你是不是早就在这了,专程看我们的笑话?”
居然都不来救她!
“行了,别抖了。”王玄清被她尖利的声音震得,忍不住拿手掏掏耳朵。
“再抖下去我还以为是哪来的七旬老妇呢!”
“明明武功这么高,居然一点慈悲心都没!”陶夭摸摸自家裙裳上被火撩出的几个洞。
邪火都冲着刚来不久的王道长发了。
“我才刚来好不好?”王玄清摸摸自家空空如也的肚皮,觉得很是有些冤枉。
为了查私盐,几日前,他去了当初他们三人吃瓜的那地儿——陆府查探。
光明正大是不可能光明正大的,他是偷偷摸摸的翻墙而入。
却扑了一个空。
便也学着当初陶夭在吴府的样子,探查起来。
听家丁议论,这陆云陆老爷,已是三日都没回来了,不知是又在忙着什么大生意。
正当王玄清准备撤退时,忽听一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言及:“老爷他可能是直接去谢府赴宴了。”
“原来是这样啊……”
自家老爷日理万机,常宿在外头。
一众仆妇早习以为常了。
反正陆家的私宅那可是多得很呐!
于是,王玄清便往谢府赶。
本来,身无请柬的他打算如法炮制,往静怡园中一翻了事。
却没料到门前竟无人值守。
园中却隐隐传来惊叫,奔流不息之音。
他便也往内园来一探究竟。
“你说你是在找陆云?”陶夭鼻子里出气。
“那你不用找了,就在沈卓的案上呢!”
“啊?你说什么?!”王玄清惊疑不定。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受托查探私盐之事已经暴露,导致陆云被人灭口。
“玄清兄可要一观?”提起验尸,沈卓还是保有十二万分的热情。
“自然。沈兄,就你观察,他的死因为何?”
“应是溺死……”
二人就要往临时殓房——水榭而去。
沈卓见陶夭还停在原地,不由住了步子。
“小陶,你不一起去么?”
陶夭正在窸窸窣窣和明夷耳语着什么,闻声,有些犹豫。
“我都被关起来了,你自己去吧。”她不由耍赖。
“你……确定?”沈卓看了她一眼,有些奇怪。
毕竟,她向来最喜凑这些热闹。
莫不是,方才被吓到了。
“干嘛!”陶夭被看得有些不爽。
“我要先去换件衣服!”
“没什么,你若是累了,就回去歇息吧。”
“我……”陶夭摸摸胸口,又摸摸肚子。
竟是意外摸出一张咬了几口的大饼。
她才不是累,是饿!
“这么说,你是杀人凶嫌咯?”
明夷盯着陶夭手上缺如残月的大饼,眼角微微抽动。
“谁说的!才不是!”
陶夭气得完全不想咬饼了。
她想咬人!
“那要不要随我去看看?替自己伸冤?”沈卓轻轻一笑。
他还是更希望有人替自己录尸格单。
“喂喂,人家问你呢,要不要去?”明夷看向陶夭的眼神里带着些许微妙。
“……哼!”
最后,陶夭还是跺跺脚,乖乖跟着去了。
殓房中,沈卓开始验尸。
陶夭也是相当自觉地拿起张空白尸格单,开始刷刷记录。
沈卓翻开尸体的衣襟,目光微微一凝。
“这是……”
他捏着镊子,轻轻戳了戳尸体脖颈处的皮肤。
这触感略显异常,像是有某种异物黏在皮肤上。
沈卓眉头微挑,刷一下揭开了那层皮肉似的东西。
下方露出一个肉色的包状物。
还未等他细看,一只纤细白皙的手就猛地伸了过来,将东西直接抢走。
陶夭将那小小鼓包捏在手里掂量了两下,又举在空中,对着月光一通猛看,随后便嫌弃撇嘴:“这什么呀,看起来比王玄清的脸皮还厚。”
被点名的道士依旧懒散地靠着墙壁,嘴里正叼着块沈卓给的大饼,漫不经心地咀嚼着。
“陶姑娘啊……”他连眼皮都没抬,随口回道:“你摸过多少男人?都能摸出厚薄了?”
陶夭被噎住,只能朝人干瞪眼。
沈卓无奈地扶了扶额角,叹口气:“你们能不能别在验尸的时候讨论这种问题?”
也许这两个人在一起,就是个错误。
“所以,为什么要贴这个玩意儿在脖子上呢?”陶夭摸摸自家脖子,又很是自然地上手摸摸沈卓修长脖颈。
吓得他后退一步,背撞到了自家的仵作箱子。
“沈兄,没事吧。”王玄清虚扶人一把。
“多谢,我无事。”
“我说,这不会……”陶夭刚要说什么,只觉手上有一道风闪过,那皮子边辗转到了王玄清手上。
他将手上物什往尸体脖颈上比划了一会儿。
“这该不会是喉结吧?”
道长唇边浮起一抹戏谑的笑容:“啧啧,这手艺不如陶姑娘妆奁里的花黄吧?”
陶夭气急败坏:“你个偷窥成癖的假道士!什么时候翻我妆奁的?!快放下!”
“假道士……呵……”
就在陶夭无能狂怒时,王玄清忽然掀开了尸体衣服下摆。
他语气随意,行动却异常犀利:“要不看看更明显的特征?”
陶夭顿时尖叫一声,捂住眼睛:“要死啊你!”
糟了,她会不会长针眼啊!
沈卓抬头,示意陶夭赶紧背过身去:“你别看得太细。”
他没忘记,当初在汤池处,陶夭是怎么近距离观察尸体的。
一会儿恐怕还有更有碍观瞻的东西。
“谁要看啊!”陶夭愤懑跺脚。
她对这种中年尸体的下半身一点也不感兴趣!
沈卓弯腰,开始检查尸体皮肤。
看尸斑,应该是刚死没多久。
“奇怪……尸斑呈条索状。”
“什么意思?”陶夭从尸格单中抬起头。
“这尸斑的痕迹表明,死者可能被条状物体束缚住四肢。”沈卓耐心解答。
“那会不会是水草什么的?”陶夭觉得,这霁月湖湖水很有些浑浊。
“就是因为水草缠住了他手脚,所以你那时候才没看到尸体,你说呢?”
“也许吧……”沈卓正触摸尸体四肢和后背处的皮肤,测量尸温。
可是,因为泡在春夜的湖水中,尸体已是完全冰凉。
单看尸温,可能会有误差。
误差有多少?
死后一二时辰,手足拳曲。
死后一日,血脉坠积成紫赤色,身体如冰。
他推算起来。
误差取决于尸体在湖水中浸泡的时间。
若在水中,夏月三日,皮肉尽脱,骨殖显露。
冬月水中,旬日方得肉烂甲脱。①
按小陶所言,是在酉戌交界之时,看到湖面上有响动的,那死者就应当新死不久,不会超过两个时辰。
沈卓检查尸体四肢。
他照常用镊子剪下尸体指甲,又将其捏起,拿到眼前细细端详。
陶夭放下尸格单,将灯笼举到人跟前。
沈卓眉梢微微一挑。
既不像寻常尸体腐败后的味道,也不是湖水浸泡后该有的气息。
这东西竟隐隐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不会是她的味道吧?
沈卓不着痕迹地离开陶夭一段距离。
无奈后者却像个跟屁虫似的,粘得死紧。
哎……
沈卓只能逼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尸体上。
他用指腹轻轻碾了一下,粉末松散,却带着些许颗粒感,似乎由两种不同的材料组成。
“是蜡……混石灰?”沈卓喃喃道。
一旁的王玄清又啃一口沈卓给的大饼,懒懒答道:“怎么?这是要造河神像?”
陶夭嘴角抽了抽:“不是吧?河神像用真人造?”
沈卓没理会他们的玩笑,继续翻检尸体。
他的目光落在死者的手腕、脚踝处。
皆有淡淡的黄色痕迹。
指尖轻轻按压过去,触感竟是黏腻。
沈卓只以为是霁月湖中的水草过于茂盛,残留于尸体的四肢。
但抬起死者的胳膊,细嗅一番,依旧有一股极淡的甜香。
与指甲处的极其相像。
他眉心微蹙,低声道:“糖胶……”
“什么?”刚想嘲笑沈卓变态的陶夭眨眨眼,茫然道:“为什么要给尸体刷糖?”
王玄清看着她,忽然咧嘴一笑,语调随意:“就跟刚才那位姑娘说的一样吧,烤串?”
陶夭的笑容瞬间僵住,怒瞪过去。
沈卓的目光落在尸体的颈部。
他试探着用手指轻轻抚过那片皮肤,触感微微发硬,显然是尸体浸泡在湖水后的结果。
但淤痕依旧清晰可见——深浅不均的指印赫然分布在尸体颈侧,而左侧尤为明显。
沈卓沿着指印的方向轻轻按压:“还是左边……”
施力者的手掌当是更偏向于这一侧。
陶夭听到这句话,神色微变。
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眼中浮现一丝惊讶:“对了!我感觉那个掐我的人,也是从左边把我的头往下按的!”
陶夭的声音有些急促,带着一丝后知后觉的惊惧。
那一瞬间的窒息感、冰冷的湖水、扑面而来的死亡气息……
她仍然记忆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