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王玄清接过尚书台令牌,心中五味杂陈。
他虽出世,也知此事非同小可,这才上京回禀。
“郑伯伯放心,小侄定当尽力,不负所托。”
王玄清抬眼,仲春时分,青州的天,却同京城一般灰蒙。
这案子,究竟又该从何查起呢?
他的心头涌上难以言喻的沉重。
却又被陶夭的摇头晃脑打断。
她头上插着好几支闪闪发亮的金簪。
不知是不是纯金的,但的确够亮,够吸睛,够……村。
见王玄清欲言又止,陶夭忍不住打趣他:“王道长,看你这副正经样儿,该不会是领了什么发财的差事吧?该不会是打算去加入红手帮一道运盐了吧?”
这红手帮有后台,当真加入,那不正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么?
王玄清瞥她一眼:“不及陶姑娘会发财,这是改卖首饰了么?”
陶夭倒也不恼:“正有此意,等我赚了钱,请你喝最好的酒啊!”
这是完全忘了对方是个规规矩矩的出家人。
“好了,陶夭。”
沈卓看不下去,便来打圆场:“玄清兄,得意楼出了些新菜,不如咱们去那吃个便饭?”
“对呀,报我名号能够打折的!”
陶夭指指自家脸蛋,表示这一切都多亏自己了。
三人的身影消失在玄武街南尽头。
故而,没能看见街北一家知名画馆中发生的热闹。
玄素堂坐落于街北最繁华的地段,门前人来人往。
画馆外,长廊之上,放置着数十幅名家画作。
流派各异,或笔意飘逸,吴带当风;或墨色淋漓,气韵生动。
微风拂过,画卷轻曳,纸上人物仿佛就要破壁而出。
引来文士驻足品评,指点议论,谈笑风生。
馆内,亦是人头攒动。
不少人围在一画作前。
那是幅山水画,数点渔火映于江上,落款隽秀而淡雅,正是“谢令辰”三字。
“果真是谢公子的手笔。”一位书生轻抚短须,赞叹道:“有卫协之风,实在难得。”
“有道是,画如其人,当真不错。”
“谢公子呢?”另一人四下张望。
谢令辰正在画馆二楼,只是被一女子缠得根本脱不开身。
毫无一点吴带当风之韵。
那是一着鹅黄劲装的女子。
她长得虽小,气势却足。
乌黑长发以一根玉簪高高挽起,显得干练又洒脱。
女子名唤明夷,正是明眸善睐,颜色动人。
谢令辰却无心欣赏其美色,只是试图从那女子手中扯出自家衣襟。
无奈对方力气大得很,像是练过。
“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谢令辰忍不住抱怨。
“你说什么?”女子清秀眉眼中射出一丝冷峻。
“姑娘究竟找谢某何事?”
经过得意楼一遭,谢令辰多少也有些进步。
说话总归是注意了那么些。
“我问你,这画像怎么回事?”明夷将一画作怼到谢令辰脸上。
那是一幅人物画。
画中的女子一身银青衣衫,眉眼娇俏又狡黠,唇角微微上扬,整个人充满了灵动生气。
“你可是认识这画中之人?”她目光如刀,迅速扫过画上的落款:“……谢令辰?”
这人必然与陶夭有些关联。
“这画是我画来辟邪用的,怎么在你这里?”谢令辰也有些奇怪。
“想是我家小厮误拿了。”本来嘛,他又如何会拿这么一幅画来展出?
那不是打自己的脸么?
明夷冷笑一声:“辟邪?你的意思是说,恶鬼也怕她?”
“不是,姑娘,你是和这人认识?”谢令辰有些疑惑。
“她是……你仇人?”他试探道。
这陶夭好歹也是为自己洗清过杀人嫌疑,若这蛮横的女人真是来寻仇的,那自己也不能就这么出卖人。
明夷亦在打量着来人。
不过好歹是松开了他的衣襟。
“是又如何?”
“其实啊,这姑娘啊……也不是我朋友,不过是我在郊外写生时偶然遇到的罢了。”
谢令辰心里越发笃定自己的判断——这面色不善的黄衣女子定是陶夭的仇人,便又补了一句:“若姑娘真想见她,我倒是可以提供一点线索——两日前,我于城郊外的柳风亭附近遇到她,她似乎对那里颇有兴趣。”
明夷目光锐利地扫过谢令辰:“柳风亭?”
她为什么去那里?
不过,她也没像说好的那样,给自己留下线索。
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还是……
谢令辰点点头:“是啊,那地方僻静,但有不少公子小姐都喜欢去那里吟诗作对。”
“吟诗作对?”明夷挑了挑眉。
她肯定不可能是去吟诗作对的。
难不成是去……做买卖?
谢令辰目送黄衣女离开,眼神闪过一丝复杂。
总算把这个刁蛮的女子给引开了……陶夭,欠他一顿好饭!
“公子。”小厮墨池快步走进画馆。
谢令辰正站在一幅未完成的人物画前细细描摹——正是明夷。
这女子在他这般阅尽千帆的风流才子看来,也是明艳亮丽。
“墨池,那幅青衣美人图是不是你拿到这里的。”
“是呀公子,您不是说要把最好看的都拿来么?”
墨池挠了挠头,“公子,怎么了?”
“……”谢令辰笔锋微顿,欲言又止。
这孩子迷糊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算了。
他复又低头作画。
半晌,忍不住抬头看了墨池一眼。
“还有什么事?”怎么就知道杵在这里了?
墨池殷勤道:“少爷,老爷派人来通知,说晚上在静怡园举办宴席,让您务必回去。”
“哦?”谢令辰挑了挑眉,放下手中的画笔,语气冷淡:“不去。”
八成又是给他找些什么同年叔伯来了,就为了出仕之事。
“少爷啊!”小厮素知自家公子和老爷之间的嫌隙,又奉了夫人崔氏的令,只能说些好话:“夫人耳提面命,说这事关乎您的前程,可是耽误不得啊!她还说,让您别再和老爷赌气了,老爷他也是为了您好嘛。”
谢令辰随手抖了抖袖口:“既然是母亲的意思,那就去吧。”
一直以来,母亲都非常支持他作画。
当然,更希望自己能够维系家族的荣光。
墨池连连点头:“夫人一定会高兴。”
“这园子果然是名不虚传啊!”这厢,陶夭啧啧称奇。
上次,她只忙着查案,根本没有机会进入后宅中,一观这静怡园之妙。
山石玲珑,曲水环绕,宛如一方世外桃源。
这回,她和沈卓是受了崔氏之邀,才能得了机会,前来赴宴的。
此刻,陶夭拉着沈卓在静怡园的游廊上闲逛,一眼瞥见个熟人——陈彬,这位谢府管家,左手正托着几只大大的礼品盒,脚步匆匆。
“陈管家,干嘛呢?”陶夭好奇地招呼道。
陈彬不得不停下脚步,与之寒暄:“沈仵作,陶娘子。这不,这是今日客人送的礼物,老爷吩咐我去安置。”
“什么礼物呀,不如让我开开眼吧?”陶夭伸手就想摸。
陈彬依旧满脸堆笑,展示一个管家应有的素养,只是不动声色地侧身,护住自己左手的礼品盒子。
“今日贵客云集,陶娘子若是有兴趣,不妨去宴会上四处看看。老爷请了学政大人,还有本城首富陆云,想必也能让您开开眼界的。家里有许多事情需要打点,恕我失陪。”
说罢,他便转了身。
陶夭看着陈彬和一堆礼物远去的背影,摸了摸自家下巴:“啧啧,当官就是好啊!真想看看,他手上的礼盒里到底有什么……”
沈卓无奈:“那是人家的礼物啊。”
夜幕降临,厅堂里挂满大红的纱灯,映得整个园子如同白昼,光彩流转。
出席宴会的宾客几乎都是当地最有头脸的人物。
只是,今日这宴会,却不同往日,被安排在了静怡园新建成的谢朓楼中。
此楼高耸而古雅,得名于谢家的知名宗亲——谢眺。
楼阁七层,青瓦飞檐。
楼内布置极为雅致。
宴饮之所设于一楼正堂,雕花屏风隔出雅座。
此时,红木桌上已摆满了珍馐美味错落其间。
宾客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笑声与敬酒声不绝于耳。
晚宴场地以谢眺楼为核心,正桌上,坐着学政、司刑,富商豪绅也是不少,只是还空了一个。
正是当地的首富——陆云。
学政罗辞青正与谢渊觥筹交错。
说不尽的奉承之言,虚美之辞。
陶夭等人只能在一楼廊边蹭了个小吏桌。
她衔着筷头,看向主桌,谢令辰正一脸尴尬地在那给非富即贵们敬酒。
一旁,陈彬左手拿着个托盘,身后跟着一队仆妇,正在给他们上菜。
“这道名唤独占鳌头,这是凤穿牡丹,这是二龙戏珠……祝愿各位大人心想事成。”
什么凤穿牡丹么!
不就是烤钦点鸡么!
陶夭收回四处乱瞟的眼风,开始心无旁骛地和眼前的菜蔬展开殊死搏斗。
趁着别人推杯换盏之际,她动作娴熟地夹起一块又一块酱烧羊肉,送进嘴里。
正在细嚼慢咽,却听旁侧传来几声刻意压低的嗤笑。
“这位……竟也能入座?”
“仵作啊……这宴会上……难免让人倒胃口。”
“哎,小声点,毕竟是谢夫人请的人。”
一小吏拿自家胳膊肘捅捅身边人。
“那又如何?怕他不成?”其中一人忍不住高声道:“沈仵作啊,听说这次谢公子能放出来,还是靠你验尸的呐!既如此,那今日这宴席上的牛羊肉,您也给分析分析吧?”
此言一出,周围一阵低笑,连带着几张桌子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