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在陶夭光洁的脸蛋上化出一道白痕。
“你这样……”沈卓指指自己面庞:“倒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嗯,水鬼?”
尾音中多少带着些许揶揄。
“赶紧去将衣服换了吧。”
春寒料峭,别冻着了。
听到“水鬼”二字,陶夭顿时炸毛,转身猛瞪沈卓。
“你才是水鬼!我这是为了谁啊?看来你是真的好了哦!”
她方才去城外野地里挖解药了!
结果还不小心滑了一跤,屁股都埋在泥地里,可惨了!
现在他居然还嘲笑自己!
陶夭气得。
“待会儿不给你放甘草了!苦死你!”
她的脸微微涨红,像个刚蒸熟的包子。
看在沈卓眼中,连那湿哒哒的狼狈样子都平添了几分可爱。
“看我干嘛呀!”陶夭继续鼓腮:“没见过本姑娘这般水灵灵的美人是吧!”
沈卓不语,只是看她,眸色又深几分,唇边笑意如初春山花般渐次绽开。
“咳……小陶……”他咳嗽几声,嗓音依旧有些哑,却透着认真:“……谢谢你。”
陶夭一愣,随后便撇开脑袋,故作漫不经心:“哼,谁稀罕你谢我?”
面颊却飘起几分可疑红晕,她忙低下头继续翻弄瓦罐,不再看他。
“好好吃药,哎,你起来干嘛呀!”见沈卓掀开被子,陶夭将瓦罐一丢,赶紧跑过去扶人。
“谢公子还在牢里呢,按你昨日所言,这毒,是厨娘下的,那不知谢大人他们是否无恙……”
“还担心他们呢!个傻瓜!”
陶夭气不打一处来。
“就是他们把大夫都给请走了,害你缺医少药差点嗝屁,你管他们作甚!”
在她看来,就算死个知州,也会有下一个。
不管谁上任,也一样需要仵作。
没什么好担心的。
“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不可。”
最后,陶夭还是没拗过沈卓,只能叫了辆车,扶着沈卓,去往谢渊的私人园子——静怡园。
听说沈卓发现了得意楼命案的线索,早已一个头两个大的谢渊赶紧将他迎进来。
“沈卓,究竟是什么发现?”谢渊的脸色很不好。
昨日,包括他和夫人在内,肚子都疼了一夜。
这会儿大夫才刚走呢。
但他和崔氏还是元气大伤。
听陈管家来报,司刑昨夜亦突发疾病。
这下能够替自家那混小子伸冤之人都歇菜了。
谢渊有些怀疑。
这会不会就是凶手的目的?
他们都倒下了,无人能查案,真凶就能够陷害辰儿。
可究竟是什么人,能在府衙中动手脚?
或者……其实这只不过是巧合?
若说这些人根本就是冲着自己来的……按大夫所说,自己和夫人所中之毒,虽然看起来吓人,却也不至真的危及性命。
谢渊有些一筹莫展。
“大人,是这样……咳……”沈卓不住咳嗽。
“哎呀,还是我来说吧!”陶夭很有眼色地开始秀自己的体贴。
“什么?你说是有人下毒?”
谢渊回忆一番。
“会不会是……昨夜的什么鱼汤?我吃了一口就觉得腥得要命!”
“大人,今日,我试图在府衙后厨找昨夜的厨余,可惜……都已被处理掉了。还是将昨夜的主厨之人叫来,一问便知。”
“陈管事,叫!”
“是。”管事陈彬年约四十,面白无须,一身暗紫色衣衫,匆匆而行。
他忙了一夜,脸上多少带点疲惫。
但很快还是将王春和两名小厮带了来。
“老爷,昨夜去府衙做饭的都在这里了。”
“就这么几个?”谢渊奇道。
这点人都不够给他做一顿夜宵的吧?
“老爷,昨夜只是简餐,而且时间紧急,府衙里的主厨就只剩王春一人了。”
“谢大人不必疑惑,咱们要找的就是这位……王春!”陶夭在妇人面前蹲下。
似笑非笑。
“大娘,你都把人毒死了,还是赶快招吧!”
她惯会见风使舵。
有事姐姐,无事大娘。
“冤枉啊!”面对陶夭的指认,王春当然不肯轻易承认,情绪激动。
“陶娘子,民妇不知究竟是哪处得罪了你,你要如此诬陷于我呀!”她语气虽急切,却依旧有条理。
“莫不是,民妇昨夜的点心送晚了?你记恨于我?”
“老爷,冤枉啊!”
说罢,她又朝谢渊重重磕了几个头。
“如何就会冤枉了你?”见人不肯招认,陶夭兴奋地搓搓小手。
她一早就想体验一下,让犯人心甘情愿俯首认罪的快感。
陶夭掏掏袖子,甩出谢令辰所作之画。
“你看看,这画上之人是不是你?”她又朝谢渊拱手。
“大人,昨日得意楼的伙计目击到,那可疑妇人的掌心处有几颗黑痣。”陶夭一把抓过王厨娘的手,向一干人等展示。
“简直胡说八道!”王春一下抽回手来。
“大人,且不说这伙计完全可能是看错,就算奴婢手上有痣又如何?昨日我是去过得意楼,不过是和往常一般去预定一些食材罢了。”
“公子派你去的?”陶夭步步紧逼。
“……只是惯例。”王春的声音小了一些。
“我就说么,谢令辰昨日自己便身在得意楼,又如何会让你去订什么酒菜。”
“我家老爷、夫人和公子经常让我去得意楼订酒菜,得意楼生意好,我每月都要去几次。”
“是啊,所以你就和老板很熟,甚至还给他提供了花开富贵糕的配方!是也不是?”
陶夭好整以暇。
认出了画中人是谁,拿去让老板一认,便真相大白了。
来静怡园之前,他们已是先绕道了得意楼,拿了沈卓新画的王春画像给店里的伙计辨认。
老板很快就认出,这是之前与自己合作研制菜肴的一位厨娘。
“怪不得你给了我那么多毒点心!昨夜,你怕是已经猜到了,我怀疑你了,对吧?”
还好自己没多吃。
看来,人还是不能太过贪心呀!
陶夭摸摸自家胸口,又看向沈卓。
就是……苦了他了呀。
不过,自己也是好心嘛,再说了,为了给他抓药,这不还淋了半天雨呢!
想到这里,陶夭的愧疚之心又散了不少。
“我多给你点心我还错了么?”王春将头磕得啪啪作响。
“再说了,那点心本就出自得意楼,若说有毒,也实属正常啊,这与民妇何干呢!”
“谢大人,依我看,只要去搜一搜,便知道她冤不冤枉了。”
陶夭笃定,王厨娘的住处或是厨房里,还会有断肠草。
只因她听沈卓说了,这草原是生长于夏天。
因此,必然是在去年就已采摘风干,储藏下来。
过了初秋,基本也无其他小商小贩会贩卖此草。
既然王春毒杀冯季昀,给她还有谢渊他们的晚宴下毒时用的都是这草,那大概率还有剩下的吧?
“准了。”谢渊本就想找个替死鬼。
这会儿更是巴不得赶紧找到足以给王春定罪的铁证。
当然,事后,得想个法子把他们家摘出去。
管事陈彬领着二人来到厨下。
才说明了来意,正忙得热火朝天的厨娘和小厮们立刻停下来,目光齐刷刷盯着沈卓。
主厨不住皱眉:“不是……仵作进厨房……这饭还能吃吗?”
在这锅碗瓢盆嘭嘭作响的灶间,声音倒是不小。
一厨娘就要去拦沈卓:“这不是仵作吗?怎么跑到厨房来了?莫不是要查我们的饭菜?”
另一个更是大声嚷嚷:“可别,这要是让他碰了锅勺,这菜都没人敢吃了!”
陶夭在门口听得真真切切,挑眉看了人一眼。
沈卓面色如常,她倒是先忍不住了:“他们欺负你呢,你就让他们骂?”
沈卓依旧淡然:“多说无益。还是快找断肠草吧。”
陶夭开始护犊子:“不行!你现在是我的人,谁敢欺负你,我可受不了!”
“好。”沈卓笑起来,若云开雾明:“那就全仗你保护了。”
陶夭立刻得寸进尺:“那下次你请我吃得意楼吧!”
“那沈仵作,你们先查,我还有事……”陈彬点头哈腰。
“去吧去吧。”
就知道脚底抹油,要他又有何用呢?
陶夭叹口气,随即背着手,大摇大摆走进厨房:“大人让我们来看看情况……可别再让诸位贵人吃坏肚子,闹得咱们府里鸡犬不宁的!”
一厨娘酸溜溜的:“看什么?你们会做菜?”
“我可不做。”她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别的不说,沾了以后戴戒指可就不美了!
“就算做,我也不做毒菜呀。”
陶夭一边嘴贱,一边开始翻箩筐。
一回生二回熟。
她觉得,自从浴汤那会儿自己挖到些横财后,已经快要爱上搜证这事儿了。
陶夭注意到厨房的一处角落。
一个箩筐倒盖在另一只上头。
整只筐都写着“我很可疑”几个字。
她毫不留情地抬脚踢翻箩筐。
果不其然,里头摆着一串风干的草。
陶夭双眼发亮,扑将过去,一把薅过绿草,又送到鼻前嗅了嗅。
她皱起眉头。
什么都没闻出来。
只是那故作高深的模样逗得沈卓忍俊不禁,顺手从她那接过草。
陶夭凑过去:“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断肠草对不对?”
断肠草被扔在王春面前。
她冷冷一笑,也不再多做辩解。
证据确凿,本也不必多话。
“你为什么要杀冯季昀?”
陶夭知道,按那些公案话本子来,就该是到这个环节了。
“可有人指示?”
“一切都是民妇一人所为。”
王春话音刚落,谢渊便深深输出一口气。
这一场闹剧,终是要落下帷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