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暴雨如注,一列装备精良的SUV车队飞驰在郊外凹凸不平的公路上,溅起混有砂石的泥水。
雨花啪嗒砸向防弹的车身,殷肆云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花草山木,忽然道:“母父当年抛弃我时,也是这样的天气。”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像完全客观的陈述,但本不通人情的雄虫心一紧,竟愈发大胆地牢牢抱住了那纤细的腰身。
雄虫将发丝粗硬的脑袋埋在青年凹陷的颈窝,声音喑哑:“您有我,永远。”
殷肆云这才发觉自己刚刚无意识讲了多么矫情的话。
真是被这傻子的蠢气传染了。他想。
殷肆云拨开颈侧有些扎人的脑袋,不咸不淡道:“ 没有什么是永远的。”
查斯特没有争辩,通过这些天的相处他已知晓,雌主大人看的是实际行动,没有行动,再多漂亮话也没用。
来日方长,他有很多时间向大人证明,现在更重要的是:“能和我谈谈吗?您和您的母父...”
这实在是个接近、了解青年的好机会,雄虫左思右想,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当然,“我没有要求您,也没有倾听私事的权利,如果您不愿意,请原谅我的唐突,不用回答...”
外面是倾盆大雨,内里是温暖的车厢,这样的反差会让人有种别样的安心感,很适合吐露一些需要疗愈的陈年往事,可殷肆云似乎丝毫没被影响,他垂下清冷的眼眸,淡淡道:“没什么好讲的。”
他说的是事实,但雄虫以为是搪塞的意思,不由灰暗地低下了头。
是他得意忘形了,觉得雌主大人单独留下他便足以说明亲近,问出这样冒犯的话...大人一定很讨厌他吧,自己不想提起的事,被一个心里评级为根本不配向其敞开心扉的人问出来。
然而青年说完那句话,又轻轻补充了句:“我对母父的印象并不深,很多小时候的事...生了场病后就忘了。我只记得,他们不太喜欢我。我从小在国外长大,期间他们很少来看望。”
在每个孩子渴求妈妈爸爸关爱的童年,殷肆云已经学会了不再期待。
许多心理学家将此作为他如今性格养成的因素,他漠以为然。
亲情和其他感情在青年心里没有分别,有或者无都无所谓。
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查斯特脑海里几乎立即浮现出幼小的雌主大人背着小书包,独自站在幼儿园栅栏门后,眼巴巴等待家长来接的可怜模样(殷肆云:?),他心疼得无以复加,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这么一个漂亮可爱的小朋友。
即使不是亲生的,也不应该如此绝情!
雄虫眼圈通红,想紧紧拥抱却被一根没使多少力的手指嫌弃推开。
“你最近很放肆。”殷肆云如实评价道。
动不动就肢体接触,像离了他就会得分离焦虑似的。
明明前不久还总是担惊受怕的样子。
主人决定不给男人熟络后就放纵的可能,他不顾湿润狗狗眼的盼望,定下规矩:“以后没我的允许,不能抱。”
查斯特:“那牵手呢?”
“不行。”
查斯特天塌了,他不懂自己为何忽然被下禁令,小心翼翼地问:“您生气了吗?”
“。”
殷肆云倒没那么小气,他看得出周围人的心思,允许他们在划定的界限内靠近,男人的所作所为其实也算不得逾矩,他只是…很不习惯。
方才可谓“谈心”的对话超越了殷肆云以往的经验,令他有些揭露藏在深处一面的不适,所以本能拒绝入侵者的靠近。
像生性多疑的流浪猫猫,面对突然对它好的动物,会在对方伸手时炸毛后退,保持安全距离。
不过,他何时有这么多庸人自扰的细腻情绪了?
殷肆云恍然觉察到这点,眼带复杂地看向还在担心的查斯特。
人与人相处,必然会互相渗透,但他没想到效果会如此快。
也许愚蠢的传播速度就是很惊人。
查斯特看见雌主大人眸中的嫌弃越来越浓,心更沉了几分,加长版的车内空间很大,他跪下后便光速认错:“对不起,卑下日后定不会不经同意就碰您!如有不遵,就砍了卑下的手!”
殷肆云:“……不必。”
他有些好奇男人的来历了,白洵止的不现实身份令他在从前的基础上大胆做出了设想,查斯特习惯跪下,会不会是穿越的古代人?回想他做过的礼节,估计还是个将士。
殷肆云极少看电视剧和小说,且打小对科学以外的奇思妙想有限,当初领会到世界是一本弱智的书,而他是主角,唯物主义思想受到了不小冲击,如今能猜得近似,已是很不错地动用了想象力。
——虫族社会如何不是一种封建制度呢?只不过雄虫们心甘情愿受压迫、成为二等生物罢了。
虫族人人皆兵,所有军队皆受最高领袖虫族女皇统帅,部下分军团则由大小雌主们统领。少有全是雄虫的军团,大多都是些被雌主们不要的废物组成,纯当耗材使,往往是战场上最先一批死亡的炮灰。
查斯特便隶属于第七十七独立军团。
他是全虫族中的唯一一个异类,明明有命定雌主、能力3S却进了注定没有未来的垃圾桶。
因为查斯特只想被他的雌主大人领导。
雄虫硬朗的外表下有着一颗执拗的心,他坚信雌主大人不是抛弃了他。他们终有一日会相遇,而他会尽全力行使身为一只雄虫的使命。
查斯特此时便在履行诺言。可他想,自己绝对当不成一只合格的雄虫了。
他向雌主大人撒谎了,虽然保证得信誓旦旦,但他仍然想要触碰大人。
不止身体,还有心灵。
查斯特渴盼殷肆云能全身心地信任、依赖他,把麻烦的、不好的、危险的…事全部丢给他做。他的雌主大人,则只要像名字那样,做一朵自由自在、放肆恣意的小云朵就好了。
每天被幸福、温暖的阳光照耀,假如不开心,哭泣有雨水能让他知道,而不是什么事都埋在心底,久而久之变得不在乎一切,以致都忘了该怎样处理情感。
雄虫想着,又好想抱抱身形单薄的青年。
虫族雌主无一不是在繁多、盛大的爱意里长大,上天为什么唯独要让他的雌主大人得不到?
这不公平!
查斯特愤恨间完全忘了他也曾有着许多上天的偏颇。作为在蛋壳里就被命定选中的虫卵,他本可从出生就能完成雄虫的毕生梦想,却在八百年的岁月里因被雌主厌弃的猜测受到了数不尽的嘲笑;在凭什么你能有雌主的嫉妒中被无辜侮辱、伤害到曾多次险些死去……
雄虫亦是血肉之躯,会感到痛苦,但在他见到殷肆云的那刻,所有经历都化作了春风化雨般的洗礼。查斯特甚至感谢这些试炼石让他变得强大,能更好地为雌主大人所用。
他深深凝视着那张幻想过无数遍、却不及眼见半分的容颜,认真道:“请不要对我仁慈,我会…得寸进尺。”
雄虫抱歉地垂下了头。
怪他自制力太差。
怪他不够乖。
对不起,但欲念如同疯涨的野草,在查斯特有意识燎烧前就先行寸寸再生。
他已控制不住。
但殷肆云翘着的那条腿足尖点了点,毫不留情地嘲笑道:“你想得挺多。”
他不认为自己会给得寸进尺的机会。
也没人能越过他的度。
殷肆云随手一挥,并不在意男人的话:“起来吧,快到了。”
-
天空仿佛撕开了条裂缝,从中倾泻而出的暴雨抽打着郊区废弃工厂的混凝土外墙。
雨水顺着破碎的屋瓦冲刷出黄褐色的泥浆,成串砸进房前空地的坑洼。积水表面浮着彩虹色油污,高低错落的铁皮屋顶在风中摇晃,露出大片豁口,生锈的钢架横七竖八倒在地上。
车队在废墟的路边停稳,浩浩荡荡下来一群撑着伞的人。
本次营救行动的成员繁杂,有来自官方的警员,也有殷家、厉家、简家和邱家各自的保镖和雇佣兵,甚至还有科研人员如张蓓蓓,理由是“万一我能帮上忙呢?”。
总之事发紧急,但准备周全。
主打的就是一个都带上。
至于怕绑匪因引人注目直接撕票,原简桢既然信心十足地在几小时前发出了“随便你找多少人”和“无论拿枪、炮,还是核弹”的消息,就表明他早已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
邱郁说只有他能救人,但殷肆云从未想过单打独斗。
自信不代表狂妄自大,何况有这么多专业人士主动愿意帮忙,小殷总何乐而不为?
负责总指挥的是凌警官,他下车后先找到殷肆云,叮嘱他按计划行事。殷肆云自然应允,事关人命,容不得半点闪失。
查斯特如影随行,没好脸色地挡住紧接而至的白洵止——就算这人答应了要帮雌主大人,他也一万个不放心。
小人!竖子!其心可诛!
白洵止露出个略显受伤的表情,但还没等殷肆云发现,就被读不懂气氛的厉玦挤开。打蛇随棍上的简弈似笑非笑地撇了他一眼,很是气人地说了句:“不舒服的话可以先回去。”
白洵止咬牙切齿:“不、用。”
等着,你们这些连里面什么东西都不知道的普通人待会儿可别求他。
他看向被团团簇拥的青年,不动声色地在对方身上下了个稀有度0.0001%的昂贵护体咒。
殷肆云似有所感,回望过来,但白洵止不知怎的,竟别别扭扭先移开了头。
——x的!他害羞什么?跟个毛头小子一样!
白洵止懊恼地暗自唾骂,又期期艾艾地将目光投注到青年挺拔卓越的背影上。
腰好细…腿好长…
臀部线条翘得刚刚好。
怎么有男人能生成这副勾人模样?
白洵止置于身侧的指尖微动,仿佛已经感受到了细瘦腰肢的柔软。
等他从沉浸的念想中惊醒,周围已是白茫茫一片。
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