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肆云指尖抵在手机边缘,冷白的屏幕光映得他眸底似凝了层霜。双膝跪在地上的雄虫浑身紧绷,视线触及不甚清晰的画面时瞳孔骤缩。
查斯特震惊。
查斯特大为惶恐。
他他他什么时候讲过这样的话?
什么时候跟别的人私下见过面?
哦不是他,那——
有事!
雄虫抬起头,斩钉截铁道:“这不是我!”
而殷肆云不语,只一味看着他。
查斯特更慌了:“请您相信!卑下来到这个世界是十天前,这一定是之前的……”
然后他看见了青年眼里的寒意。
殷肆云道:“这是三天前的视频。”
三天?
查斯特呼吸一滞。
青年目光掠过他如山峰起伏的肩线,语气探究又耐人寻味:“你有什么证明吗?”
“卑下……”
被审讯的雄虫下意识用着贱称,他想都没想,便双手高于头顶,呈递出在这个世界的通讯器,“请大人明察。”
殷肆云接过,仅随便翻了翻,便看见男人手机里满满当当的全是他。
——开机锁屏是距离只有几厘米的睡颜,主屏是夕阳下工作时的偷拍,app图标是他每天不同时刻和角度的照片,甚至各大社交平台的头像都是他的Q版手绘图,有些加了猫耳狐尾,有些奇装异服,竟都各不相同。再看微信和通讯录,有且只有一人还要置顶、备注一串五颜六色的爱心,消息特别提醒。
相册和备忘录……不提也罢。
如果主角不是他本人,殷肆云能夸一句很用心。
但,小殷总左滑右滑,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后便无情将之扔在一旁。他不着痕迹地压了压嘴角:“你很会装。”
“双面计?”
查斯特急得大脑飞速运转,他想继续解释,却忽然瞥见雌主大人眼中的戏谑。
雄虫霎时明了,他心里还存留后怕,不由略带委屈道:“您故意看我笑话…”
“不行吗?”殷肆云反问。
“当然可以!”
查斯特毫不犹豫地应答完,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雌主大人面对“铁证如山”竟选择了信任他。
这是不是说明他在大人心目中的距离稍近了些?
可殷肆云就事论事的话打破了雄虫的幻想:“我的眼神还没那么不好,你和原来的简桢,长得只有八分像,身材更相差许多。”
这是他见到男人第一眼就发现的事实。
至于为什么其他人分辨不出来,大概率是世界意识在混淆视听。
青年思考问题时习惯用指尖轻轻敲击身旁的台面,他一边点着椅子扶手一边轻飘飘说出另一个有理有据的论断:“并且,你没有离开过我身边。”
何止没有,男人简直是寸步不离了。
殷肆云这样说并非靠自己的眼睛,搞小动作的机会很多,总有不注意的时候。
他相信科技。
青年早在怀疑之初就在男人身上装了纳米定位器,信号直接连接艾娃,能分析虚假路径和数据,从源头杜绝对方背着他和人会见的可能。
不需亲身前往的线上交流,则从技术上来讲更好办,这也是殷肆云只象征查了下手机就弃之不顾的原因。
——控制狂从来不放过身边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
尤其拥有如此多疑点的人,自然更要严加看管。
殷肆云从始至终就没有真正信任过“简桢”。
尽管脑海深处的“血誓”和男人明明白白的行为都告诉他可以,但殷肆云的心扉仍然保持紧闭。
毕竟仅凭几朝几夕就想闯进小殷总的心,等于痴人说梦。
在跪着的雄虫之前,厉玦和简弈用了十几年、最快的陈秘书需凭借过人能力才在殷肆云身边有了个位置。
但若说能在青年心里留下印记,则没有人敢保证。
雁过不留痕,片叶不沾身。
殷肆云仿佛生来与世独立,其他人注定都只是他生命中的过客。
他有时都会觉得自己是否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才如无根之萍,踽踽独行。
此时不知不觉已夜幕低垂,更深露重。
A市昼夜温差很大,殷肆云方觉微凉,身上便适时多了件暖意。
查斯特将带着体温的外套脱下,依旧以双膝触地的姿势给雌主大人默默披上。
他身高一米九多,伸长手恰好够得着坐着的青年。
殷肆云突发奇想使了个坏,却不想捉弄人太久,于是对跪着的男人道:“起来吧。”
他淡然说出这场小风波的结论:“「原简桢」还活着。”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理由了。
虽然十分始料不及,但事实摆在眼前。
然而——
“不可能!”雄虫脱口而出。
“为什么?”
殷肆云难得起了几分好奇,他紧盯着起身后也不敢坐下的男人,似要分析他接下来话里的真实性。
而查斯特踌躇了会儿,才道:“我刚来这个世界就见到了原来的简桢,他死了。”
“怎么死的?”
“……被我撞死的。”
?
殷肆云问:“你开车了?”
“没有…” 高大的男人低下头,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是他醉酒飙车撞到了我。”
“他开车撞你,但被你撞死了?”殷肆云重复了一遍。
“嗯。”
“……”
好可疑。但结合对方体魄和打架时的状态,竟诡异地有丝合理。
殷肆云沉默片刻,选择问重点:“你确定他死了吗?”
查斯特怎么会对雌主大人说谎?他挺了挺胸,颇为自豪道:“我亲手把尸体从驾驶室里拖出来埋的。”
可随后想起什么,又不确定地改口:“但我…不记得后面的事了。”
雄虫努力回忆却发现有关那段的回忆一片空白,“我醒来后就在简家,成了简桢。”
“醒来?”殷肆云捕捉到关键,“你晕倒过?”
查斯特挑了个更符合的词:“被篡改过。我的大脑里被塞入了原简桢从小到大的所有经历,和一些未来会发生的事。”
不过这些早就都被当作垃圾抛到记忆宫殿外了。
殷肆云了然。
看来原简桢“死”了,世界意识只能紧急修正,把最近、同时不知为何最相似的“简桢”赶鸭子上架,怕他不懂,还给了剧透,谁知对方竟是个…和渣攻完全不沾边的男人。
所以只好再复活原简桢。
至于复活后又为什么藏着不让他出来走剧情,殷肆云不难想,是因为悖论。世界上怎么能有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呢?
“简桢”和简桢只能有一个。
估计这也是世界意识急于让白洵止杀死“简桢”的原因。
如此看来,眼前男人的出现真是让世界意识好好得不偿失了一回。
殷肆云转瞬便猜了个透,可有几事他尚且不明。
原简桢为什么要帮邱郁?他是怎么和天诚的叛徒搭上线的?
在他之前对“简桢”的揣测中,简家二少若有技术应该以此扳倒大哥简弈才是,为何会肥水流外人田?
——就算他不能出面,也可以找代理人,但给了寰宇,那就是板上钉钉地壮大别家了。
难道原简桢和寰宇协议好了让其帮他扳倒简弈?
但寰宇若有打败简弈的能力,为什么要把简氏还给利用完的人?
总不会…原简桢想凭一己之力在暗处操纵,吞下整个寰宇吧?
邱郁不好讲,但他的母亲、赫赫有名的盛女士可不是吃素的。
也许原简桢真这么蠢,也许他有别的依仗。
比如一直想扶持他归位的世界意识。
这样便能解释原简桢怎么能偷到艾娃了。
AI先驱在原文里是属于他的爽点剧情,世界意识当然要想方设法将其归还。
可破局亦在此处。
只要天诚能找到证据,推翻抄袭的维克托,那寰宇、邱郁和幕后的原简桢、世界意识各自的盘算都会失败。
——寰宇没了孤注一掷的维克托,大厦将倾,原简桢要如何进行剧情中的高光?
迅速厘清局面后,小殷总当机立断拨打了简弈给的号码。
“你好,殷肆云。”
听到这声沉稳可靠的介绍,电话那头的中年男子终于放下了这些天一直吊在胸口的心脏。
担忧转变为激动,这位在AI之战上负责寰宇方操作的研究员嗓音颤抖:“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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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寰宇AI核心技术涉嫌抄袭天诚,维克托算法源代码遭实锤曝光!】
【铁证如山!天诚召开紧急发布会,宣称法庭见】
【股价暴跌引发连环震荡!寰宇连夜密会,启动“断尾计划”】
寰宇顶层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叱骂怨怼的吵闹声源源不断从里面传来。
股东们攥着平板的手气得发抖,但更火大的是已被这些所谓长辈们劈头盖脸不知训了多少回的邱郁。
他眼下挂着黑眼圈,胡子拉碴,喊出的话却精神百倍:“吵什么吵?都tmd给老子滚!寰宇姓邱,老子想怎样就怎样,你们这群老不死的看不惯就退!”
“你!”
头发花白的董事会元老们气节于心,一下竟晕倒好几个,乱上加乱。
秘书在一片哗然中将电话递给老板后便忙不迭离开,生怕这火烧到自己。
邱郁走到一旁接通,不耐烦地叫了声:“喂?”
但周围太吵,他没听到回复。
“谁啊你?”
邱郁提高声量,取下手机瞅了眼。等看清屏幕上显示的号码,他瞬间怒不可遏:“你tm还敢给我打电话?!”
邱郁将手里的平板摔向地面,无辜的屏幕裂痕如蛛网般蔓延,他却还嫌不够,抓起杯子又是一摔:“你mlgb的不是说绝不会留下痕迹!”
“现在天诚拿到了官方出的源代码比对报告,寰宇的股价一小时内蒸发二十亿——你所谓的‘万无一失’就是让殷肆云踩着我们的尸骨上位?!”
然而邱郁在这里戟指怒目,那边却一句话都没说,他不由变得更加愤恨:“哑巴了吗?一个断腿的残废,要不是老子——”
话音未落,轮椅碾过地面的细微声响从阴影中传来,邱郁抬头,正对上男人深不见底的眼睛。
来者陷在轮椅里,苍白的面容被走廊顶灯割裂成明暗两半,他膝上搭着一条暗纹毛毯,腕骨凸起的弧度像是嶙峋的枯枝。
“邱总还是这么急躁。”
简桢轻笑一声,声音像是浸了冰的砂纸。